紀舒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她皮膚光潔,眉毛濃密,杏仁一樣的圓眼睛下面是高挺小巧的鼻子和不大不小的紅潤嘴脣。

    她的面相,大概是互聯網上形容的“濃豔系”,眼睛大,輪廓深,抓人。

    何夏琴在廁所門口翻個白眼。

    “別臭美了,快去請假。知道有事情還磨蹭,這一籃子雞蛋,是你媽給我帶的吧?拿去給王副廠長家,怎麼好空手去請假?”

    紀舒笑了笑,“行。”

    雞蛋確實是劉彩娟帶過來給何夏琴的,個個大,都是走地雞雞蛋。

    紀舒提了雞蛋,出了宿舍,卻沒有直接去王副廠長家。

    她在暮色裏左拐右拐,繞到了廠區老宿舍。

    這是60年代建設的老宿舍,條件最差。

    她走上三樓,敲了敲門,一個大概四十多歲的阿姨開了門。

    “紀舒?”

    “師傅!”

    這裏是紀舒在車間的師傅林阿姨家,林翠蘭是老員工,工齡20多年了。

    她的老公和孩子都在早年間去江邊游泳淹死了。如今一個人獨居,生活很簡樸。

    紀舒忙進門,“鄉下帶來的土雞蛋,師傅你嚐嚐!”

    “傻孩子,留着自己喫啊。”

    紀舒是領導重點培養的對象,預備先從車間紡織工幹起,以後當幹部培養。

    因此,廠長找了勞動模範林翠蘭做她師傅。可惜,上輩子她們緣分淺,紀舒很快就離職結婚去了。

    “師傅,我的情況你不知道?留着我也喫不着呀。”

    林翠蘭微微一笑,“那謝謝你。以後上班我給你帶個煮雞蛋去。”

    “別別別,被看到了多不好。師傅你留着喫,你最近都瘦了,我先走啦,雞蛋的事情千萬別告訴我二伯家。”

    林翠蘭笑,“知道啦!”

    紀舒把雞蛋放下,把竹篾子籃子提走。

    出了師傅家,她轉角拐到了副食品店,在關門前,買了一籃子雞蛋。

    她專門挑個子小的雞蛋,放在竹篾籃裏,還真像是土雞蛋。

    到了副廠長家,紀舒恭恭敬敬地請了假,把雞蛋送上。

    副廠長一點沒懷疑,收了雞蛋,批了假條。

    紀舒忍住笑,爲自己的靈機一動而快樂。

    秋風吹來一陣涼氣,紀舒衣着單薄,忙提了腳,一步一步準備跑回二伯家。

    這搬家的事情,必須提上日程了。

    正想着,拐角迎面撞上兩個人。

    “哎!嚇我一跳!”

    紀芬停下,路燈下,她認出這是同一個車間的兩個同事,都是頂職進來的,小羅和華美。

    “不好意思!”紀舒忙說,卻發現另外兩個人神色有異,只說“沒關係”就趕緊走了。

    奇怪,紀舒好奇心大發,藉着昏黃的路燈,閃到旁邊的小道上,跟着走了一段,這兩人竟然也走到了副廠長家樓下。

    王副廠長住的是高級幹部宿舍,和小羅和華美的集體宿舍離得很遠,她們跑這裏來做什麼?

    難不成也是請假?

    這時候,兩人突然停下來。

    小羅說:“真的要送嗎?”

    華美壓低聲音:“這個點兒,大家都在家裏,你看宿舍區沒什麼人,我們趕緊去。”

    “這事情我做不來。”

    “做不來?你還想不想這次分房子分到名額了?”

    “我本來就希望渺茫啊。不像你,你爸爸退休的時候都是主任了,機會本來就大。而且你對象和你都快結婚了。已婚機會大啊。”

    小羅的聲音帶了哭腔,“算了,我不去了。我在這兒陪太子讀書呢!你送的是國外帶回來的巧克力,我送一點大白兔,這差距太大了,我不去了!”

    說完,她竟然一股腦兒跑了。

    華美見小羅的背影越來越遠,低聲怒呵:“爛泥扶不上牆!不就是混個臉熟!”

    她氣呼呼地上樓了。

    躲在小道上的紀舒往陰暗處閃了閃,怕被人看見。

    上輩子,這次分房是倒數第二次。

    最後一次要再等到1993年。

    再然後,1998年,福利分房制度就完全取消了。

    她可等不到1993年,明年春天的分房名額,她也得想辦法拿到。

    她以前渾渾噩噩,早早離開了國棉二廠,而堂弟張勇頂職了幾年後,又坐不住下海做生意,虧得褲子都不剩下,福利房更是沒分到。

    真沒想到,她還提着雞蛋來請假,同齡的女工已經開始活動福利房的事情了。

    果然,以前的自己太稚嫩了。

    紀舒長吁一口氣,藉着剛冒頭的月色,慢慢朝着二伯家走去,渾然不覺晚風越來越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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