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倒賣國庫券的中年人倒是不避諱,就站在路邊,邊抽菸邊講起來。

    “小妹妹,這一看你就是不懂行的。這銀行的人要避嫌,自己不能買賣國庫券,但是他們的親戚朋友可以買賣啊。這些坐辦公室的,搞金融的,肯定懂。”

    紀舒點頭。

    “你看,我一個初中畢業生,都知道收國庫券能賺錢,那銀行的能不知道?所以,沒點關係,銀行的人爲什麼要賣給你?”

    中年人是安市本地口音,一看就常年混跡於江湖,紀舒仔細觀察,他衣服很破舊。

    但是他上衣口袋裏的紅塔山煙盒卻露了出來,80年代末的紅塔山,可是高檔煙,一盒大概要7塊錢左右。

    紀舒記得,馮光耀上輩子賺了錢,就喜歡買紅塔山香菸,覺得有面子。

    所以,這位中年大叔應該已經賺了不少錢,只是在路上拉客收購國庫券,所以穿得不張揚。

    “那我是不是早上排隊也買不到?”

    “也不是買不到,但是那要碰運氣,你要天天來排,而且人家不一定有多少賣給你。”

    田秋也點點頭,似懂非懂,那模樣挺好笑,把中年男人逗笑了。

    “你這個小妹,一看就是農村來的。你們去農村收購國庫券賣給銀行啊!銀行沒國庫券賣,但是會願意買你們的國庫券的!”

    紀舒見這個大叔人不壞,壓低聲音:“叔叔,私下收購國庫券現在還沒什麼人管,不過往後肯定是違規的,畢竟坑的是普通老百姓不懂金融呀。賺夠了錢,要不試試炒股?我看應該過一兩年,股市就開放了。”

    中年大叔本以爲紀舒和田秋是不懂行的小妹妹,聽了紀舒這話,回味了一下,覺得紀舒不簡單。

    最近收購的時候,確實聽說公安可能要來巡查了,這買賣也就是個偏門,做不久的,隨時要撤退。

    “小妹妹,我看你懂不少。”

    中年人語氣愈發真誠,“我就給你指點一下,銀行手裏的券,都想賣給銀行的大客戶做人情,你如果認識什麼大公司財務部的人,也許可以打個招呼。”

    聽到財務部三個字,紀舒驀地想到了火車上收到的那張名片。

    告別了中年人,已經是中午,紀舒隨便找了一家安市常見的牛肉湯館子,和田秋一人買了一份牛肉粉絲湯。

    田秋非要搶着付錢,還給自己和紀舒一人買了一個大燒餅。

    安市的牛肉粉絲湯,湯味甘甜鮮美,牛肉量足,紅薯粉絲都是手工做的,根根勁道。

    紀舒喝了一口湯,再看看這牛肉的份量,心情好了不少。

    田秋加了很多老闆自制的辣椒醬,一下子就吃了大半碗,孩子是真餓了。

    “紀姐姐,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國庫券到底是什麼呀?”

    田秋咬着燒餅,瞪着眼睛。

    紀舒這才意識到,原來田秋一直以來連國庫券的來龍去脈也不清楚,居然還跟着自己跑得這麼起勁。

    “這國庫券,從81年開始恢復發行,你理解爲國家打給個人的借條也沒問題。你想,你借錢給別人,是不是要收利息?所以,國庫券到期了,也有利息。”

    紀舒見田秋似懂非懂,就舉了個例子:

    “比如,100面額的國庫券,國家就給你100以上,根據情況,能給120-150塊錢呢。”

    “那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那傻子纔拿出來賣啊!留着收錢啊,爲什麼有人賣呢?”

    田秋眼裏滿是疑惑。

    “以前是不允許賣的,但是今年市場開放了,可以買賣,不過要在規定的交易場所買賣,比如銀行。”

    紀舒又喝了一口湯。

    “三年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你急着要用錢怎麼辦?比如,家裏都沒錢喫飯了,守着三年之後到期的國庫券,有什麼用?”

    “還有,比如你現在發現了一個賺錢的機會,100塊錢能在1年內變成200,那你爲什麼還等國庫券到期?你就折價賣掉,100塊,賣個105塊,再去投資,你也賺得比等到期多呀。”

    “可是,那我們在武市買國庫券也就好了呀,幹嘛到安市來?”

    紀舒也不想再隱瞞田秋,就講了城市間差價的事情。

    “剛交易開放,銀行和銀行、城市和城市之間信息不通暢,知道有差價的人也不多,這就是個機會。”

    田秋雙眼放光,像是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激動。

    “懂了!紀姐姐,你太厲害了,你是大學生嗎?”

    紀舒笑了,“中專畢業而已啦。家裏環境不太好,沒錢讀大學。”

    “好可惜啊。我覺得紀姐姐比我們傢俱廠廠長還懂得多!”

    紀舒給逗笑了,估計田秋認識的人裏面,懂的最多的也就是鎮上傢俱廠的廠長了。

    是有點可惜,紀舒也想讀大學,可是現在條件不允許。

    她有點悵然地掏出口袋裏的名片,上面有電話和地址。

    就一面之緣,找人幫忙會不會……

    上輩子,她特別害怕求助於人。就算被打了,也只是躲在家裏療傷。

    可是如果你都不求助,你怎麼知道別人不會幫你呢?

    害怕被拒絕,本身就是一種固步自封。

    盯着名片看了一陣,紀舒覺得打電話很冒昧,不如直接上門去找李萍聊聊,也能說清楚。

    喫完了飯,紀舒和田秋一邊問路,一邊看花了5毛錢買的地圖,終於在下午1點找到了李萍的辦公室。

    安市潤富對外貿易有限公司在一棟五層的老樓裏,外表不起眼,走到公司門口,卻覺得公司裝修很新潮,亮堂堂的。

    紀舒走到門口,剛好遇到一個出來的女員工。

    “您好,我想找一下財務部的李經理。”

    “萍萍姐嗎?認識的人?”

    “嗯,是的,李萍經理。”

    女員工點頭,帶着她們去了靠裏面的一間單獨的辦公室。

    她敲敲門,裏面一個聲音:“進來。”

    紀舒心跳加速,田秋則跟在紀舒後面。

    這家公司絲毫沒有80年代的架勢,很現代化,辦公室門打開,李萍坐在木製的大辦公桌後面,桌面上堆滿了文件,她的黑眼圈很重,似乎很累。

    見了紀舒,李萍忙站起來,“咦?小妹妹?”

    帶路的女員工知趣地離開了,留下紀舒和李萍大眼瞪小眼。

    “坐、坐!”李萍笑笑,“先喝杯水!”

    紀舒和田秋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屁股只是挨着沙發,很拘謹。

    找陌生人幫忙,還是很忐忑,紀舒考慮了一下,開口說:“是這樣的,李姐,我們到安市來,其實是想買國庫券的。”

    “你們買國庫券做什麼?投資嗎?”

    國庫券城市間差價這件事,紀舒沒有說,只說:“是,家裏有一筆閒錢,我們偶然知道安市國庫券便宜,就想買一些。”

    哪知道,李萍笑了,“是武市的國庫券貴一些吧?從安市買,到武市賣?”

    紀舒和田秋睜大了眼睛。

    不愧是財務部的經理,普通人哪裏能想到呢,這一波已經在大氣層了。

    紀舒支支吾吾,“是……”

    想來,楊百萬發現套利機會的時候是4月,這都10月了,看來套利的人不少。

    幹嘛不能重生在年初呢,那不是機會更多嗎!

    不過她瞬間轉念,呸呸呸,不能太貪心,這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哪裏還能挑剔時間。

    李萍笑了,“我是安市財經學院畢業的,我們同學都密切關注國家的金融體系改革,國庫券市場放開是大新聞,我們同學裏有人就悄悄這麼做了。”

    紀舒紅了臉,早知道一開始就坦誠相見。

    “不過,你們年紀這麼小,就這麼有頭腦,還有膽識,真的是難得啊,是大學生嗎?”

    “是國企裏上班的,就是想抓住機會,掙點錢。”

    紀舒這次可就不隱瞞了,在聰明人面前,最好別裝傻。

    “不錯不錯。不過這個事情,你要注意,第一是金額不要太大,因爲還比較灰色,雖然去銀行買賣不違規,但是總歸是偏門嘛。第二個,不要長期幹,我知道,近兩年,可能城市間價格就要透明瞭。”

    李萍的想法和紀舒不謀而言。

    紀舒再看李萍,她不就是紀舒渴望成爲的那種人嗎?

    果斷、幹練、聰慧。

    “知道,李姐,真的不好意思,其實我是想請你幫忙的。”

    紀舒把早上的遭遇講了,李萍聽了哈哈大笑。

    “年輕人真有闖勁呀!什麼熟人也沒有,就敢到安市來了。如果不是遇到我,你們這一趟,怕是白跑了。”

    說完,李萍走到座機電話旁邊,打開黑色的電話本,找到一個號碼,打了過去。

    “老同學,是我,李萍,我有個事情想麻煩你——”

    李萍打了幾個電話,紀舒在一旁聽得耳朵發紅。

    爲了一個陌生人,李萍居然找了這麼多人幫忙。

    末了,李萍說:“天山路的營業部有券,現在就能買。你們快去吧。招呼我打好了,以後你們去了找信託部的王經理,會告訴你們有券的地方的。”

    紀舒很不好意思,“要不我給李姐一些抽成——”

    李萍笑笑,“不不不,你知道火車上,我包裏放着多少錢嗎?我是去武市催收的,包裏有1萬塊。我太困了,險些犯了大錯。”

    紀舒和田秋都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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