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夏琴眼見紀舒在國棉二廠的名聲跌落谷底,心裏不知道多歡喜。

    她一大早就出門,照例去找副廠長的夫人,羅紅梅,一起去買菜。

    紀舒不交給她飯票了,她索性也不再叫紀芬和紀貴民去喫食堂。

    她嫌棄食堂太清湯寡水,和其他幹部家屬一樣,何夏琴開始自己做飯。

    羅紅梅早年去東北那邊支援過,身體不好,老公走上青雲路,她也就退休了,樂享晚年,幫兒子帶帶孫子,給一家人操持餐食。

    “羅姐!”

    何夏琴頂着兩個月前燙的爆炸捲髮,和羅紅梅打招呼。

    羅紅梅卻提着個菜籃子,冷着臉,“今天你來晚了,你再來晚一會兒,我就先走了。”

    何夏琴尋思,這也沒晚啊?

    “不好意思啊,羅姐,耽擱了。”她覥着臉笑。

    羅紅梅和何夏琴又和其他幾個退休的家屬匯合,浩浩蕩蕩去副食品商店買菜。

    一行人剛走不了幾步,就看見紀舒和羅倩倩下了夜班,從廠區走回宿舍。

    紀舒穿着紅棉襖,扎着一個馬尾辮,臉色紅潤,看起來像一隻漂亮的蘋果。

    一個主婦說:“唉,那不是你家侄女紀舒嗎?人越來越漂亮了!”

    “漂亮是漂亮,就是啊,你們也知道的,這女孩子太漂亮了,就容易走歪路。多麼好的親事啊,居然退婚了……農村出來的,還是有點高看自己了。”

    何夏琴早就給這幫主婦講過紀舒的那點八卦,這紀舒的緋聞,一傳十、十傳百,那個“一”,可不就是她何夏琴嗎?

    羅紅梅瞟了一眼何夏琴,“小何啊,這武市本地人才多少?這城裏往上數個三代,誰不是鄉下人?就是你丈夫,難道不也是農村來的?”

    這番話可把何夏琴給嗆到了。其他主婦不敢多嘴。

    “我說啊,你少說些閒話。報紙你沒看嗎?人家也算是給我們二廠長了臉,我們家老王出去開會,紡織系統裏的幹部,都說看了報道,說我們二廠的職工安全培訓到位,培養了一個巾幗英雄,你倒是四處說閒話,潑冷水?”

    何夏琴像是個被訓的小學生,默默站着,根本不敢反駁。

    上個月,你羅紅梅不是跟着講得很起勁嗎?一個勁說自己大兒媳也是農村來的,沒素質,除了漂亮什麼優點沒有。

    她心裏氣憤,嘴上卻不敢說話。

    “現在新時代了,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別說退婚,離婚了也沒什麼。我勸你少講閒話,怪沒素質的。”

    羅紅梅訓完了,提着菜籃子就走,身後跟着一羣主婦,倒像是一羣小鴨子。

    何夏琴忙說:“是,我記住了!”

    說完,她也跟上隊伍。

    訓完了人,羅紅梅心裏好受多了。昨天喫晚飯的時候,她講紀舒的閒話,被丈夫王副廠長一頓訓。

    昨晚,她就是今早的何夏琴,而她丈夫,就扮演了今早她的角色。

    她把丈夫的話搬過來,訓誡了一番何夏琴,周身舒暢,看副食店的芹菜都更水靈了呢。

    這一番,就算是蓋棺定論,羅紅梅發了話,就是金科玉律,廠裏的八卦裏,再無紀舒那點事。

    紀舒對這一切全然不知。

    她已經連續上了二個多月的夜班。

    爲了做國庫券方便能白天活動,她成了個夜貓子。到底是年輕,身體上沒有任何毛病。

    上輩子,她不喜歡運動,喜歡久坐,因此得了靜脈曲張,腿疼是她中年後的一大痛苦。

    小妹成名之後,帶她去看遍名醫,但是有什麼用呢?

    作爲紡織女工,長期站着,也非常勞累,久坐久站,都不是好習慣。

    一晚上,她要在幾臺半自動織布機之間來回穿梭檢查,生怕斷紗出瑕疵,仔細檢查每一匹布。

    廠裏現在搞先進評選,紡織女工們都想織出萬米無疵布,每個班組之間還暗暗競爭。

    紀舒暗想,以後隨着技術的提升,紡織廠也不再需要這麼多女工了,二廠的女工有三分之二都會下崗。

    這些姑娘們從人人羨慕的紡織女工,一下子成爲了衣食無着的下崗工人……

    二廠還算好的,堅挺得很,挺到了98年,才遷址到了郊區,沒有倒閉。鋼鐵廠、機械廠、傢俱廠就慘多了……

    “想什麼呢!不是說要去郵局嗎?”羅倩倩推了推紀舒。

    “沒、沒什麼。對了,倩倩,你準備幹一輩子紡織工嗎?”

    “不好嗎?喫在廠裏,住在廠裏,二廠要養我一輩子,多省事啊!”

    “可是現在改革開放了,個體戶也挺掙錢的,而且未來社會……”

    羅倩倩笑着打斷她,“紀舒,你怎麼跟個小老頭一樣。明天的事情明天擔心吧,現在廠裏這麼好,傻子才操心啊!都說改革開放,經濟會更好,我們二廠不也會更好嗎?”

    紀舒啞然失笑,如果不是重生,她又能預料到後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嗎?說到底,人不可能超越自己的時代,她不過是時代裏的離羣點罷了。

    “……倩倩,你要注意身體,長期站着,容易得靜脈曲張……”

    “那是什麼啊?”

    紀舒這才驚覺,在互聯網不發達的時代,人們的醫學知識是相當貧瘠的。

    後世的人們可以在網絡上搜索各種疾病和症狀,因此醫學常識豐富。

    紀舒笑着科普了一下,對羅倩倩說:“搞好身體,這是革命的本錢,這樣能迎接任何未來!你要不和我一起去參加迪斯科舞會吧?”

    羅倩倩不愛出風頭,很少參加這些活動,“我不敢去,好丟人啊——”

    工廠是個複雜的生態環境。有一波人走在了時代的前列,而另外一波則老實本分。

    羅倩倩就屬於老實本分的那一種,也是最後下崗潮裏最無所適從的那一種。

    “去嘛!你陪我去,我陪你去逛百貨商場!”

    羅倩倩想了一下,終於答應了。聽說百貨商場新到了一批布料,她想扯一些回家做襯衣,春天就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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