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停頓，“我帶廠裏的同事過來，是想告訴你，我房子是賣給同事的，信譽有保證，不是被人騙了。你不是最怕我被人騙嗎？”
紀舒和林翠蘭互看一眼，心下都大爲震驚。
看起來瘦小的錢桂君，卻是如此堅定而有主見的人。
林翠蘭走過去，拉起錢桂君的手，“好孩子，要不還是和你媽媽商量一下？林師傅可不願意佔人便宜。”
“這怎麼是佔人便宜呢？房子我也不需要呀。我要搬到這邊來做生意的。其實我之前還在猶豫，我是看了報紙，知道林師傅和紀舒的事蹟之後，我才下了決心，剛好下午聽到你們談話，就準備賣給林師傅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之前錢桂君一直沒提起這件事，林翠蘭在分房辦也沒聽到過風聲。
“多少人求也求不來一份在紡織廠的工作！做生意能長久嗎？賺錢又怎麼樣？有時候，錢一夜之間就能變成廢紙！”
許老闆大聲咆哮，和錢桂君的平和語氣對比強烈。
紀舒多麼想告訴許老闆，別的企業怎麼樣她不確定，但是錢桂君的“名襪世家”可是後來漢方街的第一大襪子批發商，年銷售額估摸着上億呢。
許老闆一把拉住錢桂君，“你要是敢辭職，賣房子，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
“要麼我直接辭職房子也不要了，要麼就把房子賣了在春天辭職，媽最擅長算賬做生意，哪個划算不用我說吧？”
錢桂君微微一笑，“紡織廠好？一天站10個小時，一週休息一天。日復一日，做一樣的工作。老師傅們肩膀疼、腿疼，一身的病。現在社會日新月異，人可以選擇不同的活法。”
紀舒攥緊了拳頭，在這個年代，錢桂君就發出了這樣的豪言，比起當年的自己，堅強勇敢得多。
林翠蘭略微一怔，眼神裏也是動容，羅倩倩張着嘴，不知道說什麼好，絞着手。
許老闆深呼吸一口，慢慢從牙縫裏吐出一句話，“你要辭職，要賣房，我是管不了了。不過，我這裏不歡迎你，你要做生意，也不要想着從我這裏得到一點幫助！”
錢桂君點點頭，“謝謝媽。我不需要幫助。”
說完，就招呼着紀舒幾個離開。
幾個人跟着錢桂君，恍惚如踩在棉花上。
剛剛目睹了一場母女決裂的戲碼，幾個人都不敢開口說話，還是林翠蘭說，“孩子，你考慮好了嗎？你賣房，是不是想要一點啓動資金做生意？其實不賣也行，師傅可以借給你一些錢……”
哪裏知道錢桂君擺擺手，“不用不用。走，我們回廠裏找我爸爸，籤合同！”
幾個人面面相覷，上了電車，回到廠裏已經是10點鐘，錢廚師笑眯眯地從單身宿舍探出頭來。
他個子和錢桂君一樣瘦小，但是氣色很好，面色紅潤，畢竟是廚師嘛。
錢廚師笑呵呵地簽了字，“我就支持我女兒。主要是我家的許老闆不願意，可是桂君就喜歡做生意，攔不住的。要是我有錢，就直接給桂君做本錢了，可是我家錢不歸我管……”
價格上，錢家人本來只要1500塊，林翠蘭知道錢桂君做生意需要本錢，因此堅持按照市場價，要付2000塊。
“現在60平米的房子因爲總價低，是最緊俏的，根本買不到，之前都漲價到2000多了，我必須給2000塊！”
錢家父女見推辭不掉，只好同意。
第二天，下了夜班，紀舒和羅倩倩再見到錢桂君，兩人都有點不自然。
毫無存在感的室友，突然存在感爆棚。
羅倩倩先開了口，“桂君，你好厲害啊，你媽媽也好厲害啊，漢方街那邊交通那麼方便，私房很貴吧？你們家都買了！”
錢桂君正在梳頭，從圓形的塑料鏡子裏，紀舒看見她笑了，“沒有，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這就是最厲害的。”紀舒說。
“對了，那你以後是要去漢方街那邊住嗎？”羅倩倩問。
“是的，等房子下來了，我就辭職。我也想賣襪子，先從擺攤開始。我媽也是從擺攤開始的，她84年就去做生意了。”
“桂君，我覺得你應該能成爲襪子大亨。”紀舒非常篤定地說，“我真沒開玩笑。”
錢桂君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挺不好意思的，我知道我媽昨天肯定會生氣，但是如果我不帶你們過去，她更不會同意了。你們都是熟人，她心裏好想些。”
羅倩倩假裝生氣，叉着腰，嘟着嘴：“林師傅和紀舒好歹是去買房子的，我呢？我只是去買布的呀！害得我昨天也沒去逛街，跑漢方街去一趟，卻什麼也沒買！”
“對不起——”
“罰你們陪我去逛第二百貨！”
“行，週末咱們去！”
紀舒突然想起來，“這週末晚上工會辦迪斯科舞會，桂君報名了嗎？”
之前實在不熟悉，這一番之後，三個人熟悉了起來，紀舒就試探着問。
錢桂君有點摸不着頭腦，“我都不知道有舞會。我沒事就去我媽店裏幫忙，回來就睡覺……”
原來還有人比自己還工作狂，紀舒趕緊把舞會的事情簡單講了，錢桂君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抵不過羅倩倩的撒嬌攻勢，最終三個人準備一起去舞會。
晚上分房辦開會，史廠長在最終的名單上籤了字，並宣佈分房辦解散。
私下轉讓的情況，早就由姜副主任彙報，史廠長也默認了。
他一直擔心這次共有產權房的試點，會因爲積極性不夠而認購不全，導致失敗，沒想到有眼光的職工還是不少，他頗爲欣慰。
“同志們這次事情辦得不錯，分房一直是個艱鉅的任務，這一次，不錯不錯！看來敢喫螃蟹的，不少嘛！”
史廠長摸着保溫杯，臉上帶着笑容，信步回了辦公室。
相比往年分房的齷蹉，這次確實好了很多，主要是因爲共有產權需要出錢買，很多摳門的、觀念陳舊的自動退出了競爭。
紀芬回了家，何夏琴正在家裏生悶氣。
“怎麼了媽？”
紀芬試探着問，不過她已經猜到了是因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