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超飛跑到理工大圖書館,興沖沖地問管理員,“大姐!麻煩了,我要跳迪斯科的書,現在就要!”

    管理員扎着兩個麻花辮,是校領導的親戚,平時看人就用鼻孔,見是計算機研究所的,語氣還稍微好了一點。

    “來晚了,都借完了。例會一結束,迪斯科的書都沒了。”

    “啊?這麼快?!”

    “你也不看看理工大打光棍的有多少!幾個着急的男教師沒借到迪斯科的書,還把交誼舞的書也借走了呢!現在還有一本叫《學跳霹靂舞》,你要不要?”

    張超猶豫着呢,後面排隊的一個男職工叫到,“我要我要!”

    “給我!”張超心一橫,把《學跳霹靂舞》揣走了。

    回到宿舍,張超敲開隔壁莫曠楓的門,他倚着門框,擺出一個電影裏的銷魂姿勢,“校長說了,這次活動我們研究所要積極參與!你看,我帶來了教材!”

    莫曠楓已經洗漱好了,穿着一件暖融融的棉布睡衣,這年代裏,是很講究的了。他接過來書,翻看了兩眼。

    “這是教breaking的,中文叫霹靂舞。這種舞70年代開始在美國流行,技巧性很強,你看這裏——”

    他指着書上一頁的插圖,“這個動作叫風車,練不好是要進醫院的。這可不是迪斯科,當然,你要是想苦學成爲b-boy,我也沒意見。”

    “不都是些洋舞嗎?怎麼迪斯科人人能跳,霹靂舞就要進醫院?我還不信了!”

    張超額頭已經出汗了,不過面子不能輸。

    “怎麼,你這麼淡定,你會跳?”

    莫曠楓面無表情,“在美國的時候,系裏有時會舉辦迪斯科舞會,我也參加過。”

    張超素來知道莫曠楓講話永遠留有餘地,他說“略懂”,就是很懂,他說“不瞭解”,就是“略懂”,他說“完全不知道”,才能理解爲不懂。

    而他說“我也參加過”,意味着他可能是個舞場霸王。

    “真看不出來。平時不拘言笑、醉心學術的莫莫,居然會跳舞!太有反差了,那你教我迪斯科吧?”

    莫曠楓推推門,“我要看書了。”

    張超:“唉唉唉——不教我也可以,那你陪我去吧?我一個人去害怕……”

    莫曠楓:“……”

    ……

    第二天一大早,紀舒接到田秋打到車間辦公室的電話,原來她收到了錢,又急又氣。

    “說了不要,一個海鷗相機已經很貴了!”

    “田秋,做生意做事要有契約精神。如果沒有的話,生意就不長久,這是一開始我們說好的。”

    “可是你送給我了一個相機啊,差不多200塊錢呢!我爸媽在田地裏扒拉一年,都掙不到200塊錢。”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和答應的分成不是一回事。”

    紀舒笑笑,頓了頓,輕聲說:“我其實想寫信給你說的,你打電話來,我就現在說了。你雖然和我只差一歲,不過我還是以姐姐自居,我覺得這筆錢你最好不要借給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和親戚。女孩子要在這世界上有點自主權,就是要有自己的錢。”

    田秋在電話那端愣了幾秒鐘,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終於同意收了勞務費。

    其實昨天,她還和她父母大吵一架。

    原來,田家父母聽說兩個女兒在安市混得不錯,竟然打電話過去給田夏,說準備領養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兒子。

    老兩口說,以前是日子過不下去,想着算了。現在女兒出息了,在安市有了自己的照相館,就想着要田夏每個月寄錢回去,再養一個弟弟。

    “春夏秋,就是缺了一個冬字!沒兒子,我們在村裏都被人笑話這麼多年。況且現在你們三個姐妹都長大了,都能往家裏寄錢,爲什麼不再要個兒子?”田秋的父親在電話裏理直氣壯。

    其實父母對田家三姐妹也算是疼愛,但是那疼愛都是建立在沒有兄弟的基礎上的。

    現在呢?

    海市蜃樓像是塌掉了一般,田夏心裏不是個滋味。

    田夏跟妹妹講了父母的想法,田秋大怒,又打電話回去村裏吵了一通,不歡而散。

    田秋對姐姐田夏說,好歹老兩口自己親生兒子也就罷了,這還要替別人家養兒子?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現在村裏計劃生育非常嚴格,父母已經沒辦法再生,才動了這個心思。

    田秋把事情簡單跟紀舒講了,紀舒也是哭笑不得。

    她以前在論壇裏看過相當多這類帖子。

    父母寧願剝削女兒去補貼非親生的兒子,這樣的姐姐,在21世紀有一個新潮的稱呼,叫“扶弟魔”。

    紀舒把“扶弟魔”的概念給田秋科普了,又說:“抓緊自己的錢袋子,父母的事情如果不能干涉,至少不要影響自己的發展。也勸勸你兩個姐姐。”

    掛了電話,紀舒心裏也不好受。

    前些天,她已經寫信給媽媽劉彩娟,透露了自己掙錢購買了共有產權房的消息。

    她囑咐了劉彩娟,千萬不要把這件事透露給奶奶、爸爸和姑媽等人,可是紙又怎麼能包住火呢?

    她是要接媽媽和小妹到城裏來享福的,到時候,一場腥風血雨似乎是避無可避。

    奶奶會放人嗎?姑姑會橫叉一腳嗎?

    和自己感情淡漠、卻還沒變壞的弟弟,要不要接過來呢?

    紀舒從車間辦公室走回車間的路上,都在想這些事。

    真叫人腦殼疼。

    “紀舒!”一個興奮的聲音傳過來,是羅倩倩,“打起精神來,還有兩個小時就下班了!”

    不做國庫券之後,紀舒換回了早班,主要是熬夜對身體還是有損傷,不能仗着年輕就一個勁揮霍青春。

    “你聽說了嗎?”

    羅倩倩早就換到了紀舒的工位附近,她扯着嗓子,聲音穿透機器的轟鳴,“隔壁理工大的教職工也要參加迪斯科舞會!說是聯誼!現在快過年了,活動會越來越多,咱們二廠真是太棒了!”

    “嗯……”紀舒繞到一臺紡織機面前檢查線頭,“嗯?理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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