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冷宮裏真有不乾淨的東西,每至夜半時三人莫名轉醒,便見殿中白衣縹緲,殿門大敞,似有鬼影來來往往。那營養不良的女鬼也偶爾出現,指着三人重複那句話:“這是本妃的榻,你去那邊睡。”三人只好哆哆嗦嗦在牆角處打地鋪。
轉日三人在庭院裏用完飯,小夭托腮冥思苦想良久,憶起往日聽說的不知真假的宮闈八卦:昔年先皇尚在世時格外寵愛一名妃嬪,封號宸。奈何這宸妃娘娘本是個跋扈善妒的性子,先皇一旦寵愛旁人她便要暗自生上好幾日悶氣,後來因妒心設計一名剛懷上孕的妃嬪小產,東窗事發後被先皇打入冷宮。
但她昔日冠寵六宮時心高氣傲,得罪了許多妃嬪,後宮冷宮大半是仇人,她進冷宮後被孤立、被欺辱,時日一久,先皇雖有意將她召回,但因有敵對的妃嬪從中作梗,直到死也再未出冷宮。
她在冷宮動輒被衆人打罵,所有髒活累活都壓在她身上,夜晚不讓她上榻,只能縮在角落勉強入寢。很久之後某一日,她不堪欺辱與絕望,自縊了。
臨死前留下一封血書——願我化作厲鬼,教你們這羣賤婦生生世世用不得安寧!
自打她過世後冷宮便開始鬧鬼,最後瘋的瘋,死的死。
小夭嗓音幽幽,表情陰森森的,嚇得阿玉同謝玄一抱做一團,謝玄一用她微微顫抖的手一下一下又一下拍着阿玉的肩,“別,別怕,我會保,保護你!”
夜晚,阿玉同小夭正蹲在角落整理牀鋪,正欲入寢時卻見謝玄一已經爬上榻,拍拍被褥朝她們招手,“快些過來,今晚咱們睡牀!”
兩僕一愣,隨即縮縮脖子,心有餘悸,“婕妤別鬧了,快些回來睡覺。”
“怕啥!”她一臉正氣,似是爲了給自己壯膽而挺了挺胸脯,“今晚咱就睡榻,哪有生前睡死了還霸佔的道理,若今晚她再敢來……”
兩僕只覺眼前寒光一閃,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她手心快速轉了兩轉,她咬牙道:“我便斗膽同她周旋一番!”
“那…那您自個兒睡榻吧,我,我可不敢同她周旋!”小夭道。
謝玄一垂頭喪氣。
阿玉猶豫片刻,鼓起勇氣道:“奴婢,奴婢陪姑娘您斗膽同她周旋!”語罷快速爬上牀,小夭暗暗氣惱阿玉太過聽話,卻也不敢獨自睡牆角,也跟着爬上榻。
踏小云見此情景不幹了,掙扎着爬上榻縮進謝玄一懷裏,被謝玄一抱至牀腳給三人壓被子。
躺位分別是:小夭在最裏側靠牆的位置,阿玉擠在小夭同謝玄一中間,謝玄一和衣躺在外側,右手緊緊攥着匕首柄。
四方桌上孤燭搖曳,僅圈出一方朦朧天地,偌大的宮殿角落陰暗,窗外偶爾傳來幾聲慘烈的白鷺夜啼,三人皆屏息斂氣不說話,呼吸聲略粗,十足緊張。
等着,等着,就在緊張的狀態下睡着了。
夜半時,油燈燃盡,窗櫺被涼風吹得吱呀呀作響,屋外竟落起了雨。
砰的一聲,空中炸開一聲震耳雷吼,謝玄一抖一個激靈,睜開眼,便又見到那營養不良的女鬼,臉色煞白,眼珠全黑,指着另一張榻,陰森森地道:“這是本妃的榻,你去那邊睡……”
宛如亮劍的閃電將室內映得亮如白晝,小夭同阿玉瞧見那張駭人的鬼臉,頓時嚇得臉色煞白,與鬼影一般無二。
當即縮在角落瑟瑟發抖,阿玉雙手合十,喃喃唸叨:“阿彌陀佛天可憐見!”
霎時只見寒光一閃,謝玄一手腕一翻便舉着鋒利的匕首狠狠刺向鬼影,鬼影忽然消失,再眨眼時邊便已至一丈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三人。
謝玄一壯了膽,跳下牀舉着匕首便朝四方胡亂刺去,撕聲裂竭大喊,“來啊!來啊!外強中乾的死鬼,若你今夜不嚇死我,明晚讓我抓着將你當馬騎!”
屋外春雷陣陣,數道閃電將殿內映得亮如白晝。小夭同阿玉捏着錦被縮在角落,定定瞧着那身姿清瘦且高挑的少女舉着匕首朝四面八方刺去,她一席烏髮如瀑,隨着她大幅度的動作旋轉在空中劃出圓形弧度,她好似魔怔了一般,凌冽的眼風掃向四周,眉角眼梢戾氣隱隱,明滅不定的閃電映得她的臉如雪白的瓷器,活脫脫似個地獄歸來的嗜血女羅剎!
小夭同阿玉被嚇得目瞪口呆——屋中何處還有女鬼?眼前那少女比女鬼更可怕!
轉日晨光熹微,冰涼的雨珠蘸了金黃的驕陽順着屋檐滴落,粒粒瑩瑩剔透,結成晶珠;牆隅處花枝零落,淡紫色玉蘭花瓣染了泥土,楚楚可憐,空氣中浮着淡淡的泥土清香。
謝玄一大剌剌坐在用飯的四方木桌上,雙腿一屈一伸,伸手拍拍胸脯,“那鬼影同人一般欺軟怕硬,你越怕她她越嚇唬你,當你不怕她的時候她反而怕你了。今夜你們安心睡,我看她還敢不敢再來!”
小夭同阿玉齊齊搖頭——若她們是女鬼也再不敢來了!
主僕三人正說笑時,宮門吱呀一聲開了,隨即見一個又大又圓形似豬頭的腦袋探進來,細長的雙眼被臉上的橫肉擠成兩條縫,縫裏閃爍兩道精光。
他笑眯眯道:“有人麼?”
兩僕:“……”
謝玄一粲然的笑容僵在嘴角,臉色一凜,上身一拔自桌上跳下,“你祖宗在此,還不趕快前來拜上兩拜?”
全福得意的表情霎時轉爲慍怒,做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正要大罵,張嘴卻止住,縮回脖子消失在門內,門外傳來閃爍人語聲。
片刻,掉漆的宮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全福收回腳,退至華服女人身後。
那女人云鬢簪釵,身着一襲水紅色齊胸襦裙,胸前外罩繡有水荷的柯子,纖纖玉臂挽一條鮫綃披帛,飄飄然似欲乘風歸去。
玉面桃腮,梨渦甜膩,一笑如三春水。
“妹妹。”趙淑妃款款而來,身姿婀娜似弱柳扶風。
謝玄一立在原地:“你來做什麼?”
趙淑妃親暱拉住她的手,“聽聞妹妹犯錯被陛下打入冷宮,我本念着冷宮環境艱苦,欲來探望妹妹,卻因這些時日早晚侍奉陛下左右,今兒才抽得空來,妹妹莫怪。”雖這般說着,玉面上卻絲毫不顯愧疚,反露幾分得意之色。
謝玄一雖不通深宮世故,卻也不是個傻子,垂眸四下張望,緩緩浮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趙淑妃見狀也跟着望了望,疑惑問:“你在找什麼?”
謝玄一擡頭,一本正經道:“你空手來的?”衆人俱是一愣。
不待衆人迴應,她翻臉比翻書還快,毫不客氣甩開淑妃的手,臉色沉沉:“上門拜訪竟不帶禮?聽聞淑妃娘娘出身書香世家,竟也這般沒禮數!”
她這一通邪火併非空血來潮,瞧見全福狗腿討好趙淑妃那一瞬她便頓悟了,那晚之事定與蘇妃脫不了干係,否則就那死奴才哪有這般膽子敢陷害她?
淑妃道:“妹妹莫氣——”她擡手微扶髮簪,毫不在意道:“這些時日侍奉陛下頗爲勞累,竟給忘了。恰好近幾日陛下賞賜了一些東西,你想要什麼,本妃命人取來給你便是。”
說着便讓侍婢去取。
謝玄一年輕,難免沉不住氣,愛爭面子,重重哼一聲,“誰稀罕你那破玩意?你以爲陛下真寵你?你我不過都是別人的冒牌替身罷了!只怕你忙着算計我,不曾仔細看過那玉雕,她的脣畔也有梨渦,你算什麼東西?!”
啪的一聲清脆響,謝玄一白皙的臉上冒出五個紅紅的指印,火辣辣地疼。這一掌卯足了力氣,將她打得頭暈眼花,星辰閃爍。
小夭同阿玉瞪大眼睛,驚得下巴都掉了。
“死奴才,你,你竟然敢打我?!”謝玄一捂着臉尖叫,雙眸幾欲噴火。
全福心中極其痛快,咬咬牙笑道:“區區一個庶人也敢這般對淑妃娘娘說話?你算什麼東西!”
全福話音猶未落直覺一陣凌厲掌風呼嘯而過,又是啪地一聲,只覺臉上似被刀刮般疼痛難忍,下一秒有好似一把刀捅進小腹,整個人騰空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全福操着尖聲尖氣的嗓音哎喲喲叫着。
縱然如此謝玄一尚不肯繞,一個箭步衝上前對着全福便是一陣狠踹,“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我恨不得把你剮了剁了喂狗!”
趙淑妃哪見得這潑婦模樣,嚇得花容失色,當即命令隨身侍婢上前拉架,見小夭同阿玉直愣愣盯着,怒道:“還愣着做什麼?!”
兩僕懼怕趙淑妃,哆哆嗦嗦上前拉架。
四五名婢女將謝玄一拉開,全福大臉肥耳腫得像豬頭。
他皺着臉爬起身,一口呀咬得咯咯作響,甩甩寬大的太監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拳頭擊在謝玄一臉上,謝玄一“噗”一聲嘔出一口刺目鮮血,一顆沾血的牙齒掉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蹦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