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終於將朱辰身上的血痂盡數除去。
隨後，又用棉布輕輕地擦拭着，直到將孫子擦得乾乾淨淨，老爺子才苦笑一聲：“臭小子，本想讓你給爺爺送終，沒想到爺爺給你送終，你啊，真是大不孝。”
“到最後，還是爺爺一個人。”
“也罷，就讓我當個孤家寡人，我這輩子也沒奢求什麼，造了咱老朱家自己的反，可能這就是報應？”
“哈哈哈。”老爺子悲傷大笑，眼眶紅潤。
“可是，老天，你要報應，報應到我身上啊，管我孫子什麼事？”
朱棣摸着朱辰的臉：“他是個好孩子，他爲了國家，爲了百姓，命都不要了，大明多少百姓得感謝他？”
“說十天，他鎮守到了第九天，殺到了最後一刻啊。”
老爺子的悲傷，不會讓人看見。
平日裏，在外面，老爺子沒有表露出半點悲傷之色，但和朱辰獨處之時，總是悲傷落淚。
往事的一幕幕纏繞心頭，老爺子的心，也碎了一半。
“打了勝仗，孫子卻沒了。”朱棣苦笑。
若是如此，我要這勝仗幹什麼呢？
房間內，白色的蠟燭燃燒到了盡頭，燭油一滴滴滑落，再凝固。
在這個悲傷的氛圍中，老爺子孤獨的坐在孫子的牀前，默默無言。
哪怕他的背影依舊筆挺，此刻卻也盡顯寂寥。
直到，外面突然響起了聲音。
“稟大帥，神機營副將劉榮求見！”
外面鎮守的將士，此刻正向着房間裏面彙報。
朱棣聞言，伸出袖子擦了擦淚，臉上再換做一副威嚴的模樣，從牀邊站起身來，吩咐道：“讓他進來。”
老爺子的薄弱，無人可以看見！
“是！”外面的將士點頭。
沒過一會兒，神機營副將劉榮，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老爺子就站在那裏，而在老爺子一旁的，是躺在牀上，臉色蒼白的朱辰。
劉榮看見這一幕，眼眶越來越溼潤了。
他昏迷之後，老爺子趕到，將他和其他四十二名神機營將士救下，並且喊軍醫來醫治。
劉榮傷勢也很重，但都不是致命傷，所以到今天上午，他便甦醒了。
醒來後，他就得知大明獲得了大勝。
生死谷，鎮守到了最後一刻，馬哈木主力這才得以被全殲。
九天的時間，神機營鎮守到了第九天的傍晚！
激動之下，劉榮暢快大笑，但在問及朱案首時，將士們卻都紛紛三緘其口，不說話了。
劉榮意識到什麼，幾乎是強逼着，才得知了這個真相。
所以，他第一時間趕來了。
在看見朱辰蒼白的臉，看見他再也睜不開眼睛了，劉榮淚水模糊了視線。
他大吼了一聲，用拳頭拼命捶打着自己重傷初愈的胸口：“是我無能，是我無能！”
一箇中年人，跟隨永樂大帝，打了十一年的仗，也算是老將軍了，可現在卻瘋狂捶打胸口，罵着自己無能。
“是我的錯。”
“是我的錯……”
“要不是我的話，他就不會衝鋒，他就不會死在萬軍之中。”
劉榮淚流滿面，淚水流淌在臉上，一點點的滑進脖子。
“我是打了十一年仗的老將軍，卻要一個孩子去衝鋒，是我的錯……”
再看向大帥時，劉榮的眼神中，盡是愧疚之色。
他的拳頭死死攥緊，手足無措。
他是跟着一起靖難之役的老將軍了，豈會不知道面前站着的這位是誰？
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朱辰的身份，可現在看見大帥在爲他擦拭身體，劉榮就明白了。
原來，最開始出征的時候，大帥把他放在朱辰身邊，就是爲了讓他保護朱辰的。
只可惜，他現在才醒悟過來。
好半晌，他才低聲道：“皇爺，對不起……”
“是我沒替你守好他。”
朱棣望着他，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這條路，是我家這小子自己選的。”
“他選擇當英雄，選擇爲國而死，是大英雄，大豪傑，死得其所！”
“老朱家的江山，自然要老朱家自己來守。”
話罷，朱棣嘆息一聲，將老部將從地上扶了起來。
劉榮不肯。
倔強的跪着。
朱棣皺眉：“你這是幹什麼？”
在老爺子心中，劉榮也是有功之臣。
劉榮淚流滿面，跪在地上，渾身顫抖，怒吼一聲：“我害死了大明皇長孫，我沒替大明守好他，這是滔天之罪，他還躺在牀上，我怎能起身？”
心中的愧疚，讓他不敢起身。
他高高舉起雙手，行大拜之禮。
朱棣望着他，怔然了片刻，擺了擺手：“隨你吧，你跪着吧。”
話罷，朱棣轉身離開。
只剩下劉榮一人，還倔強的跪着，跪在那個少年的牀前。
……
意識，在逐漸的甦醒。
朱辰的眼皮動了動，想要睜開，但卻極其困難，甚至根本睜不開了。
這是怎麼回事？
我沒死？
我還活着麼？
既然我還活着，爲什麼還睜不開眼睛？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耳邊傳來一道聲音。
“你帶着三十騎衝鋒的事情，已經傳遍軍中了。”
“現在，軍中上下，無人不提到您，就一臉敬佩的。”
“都說英雄出少年，我以爲漢王已經很驍勇了，可您比他更驍勇。”
“要是你能醒來，就會聽到，軍中有很多將士在歌頌你的。”
“現在，他們都把你當做戰神呢。”
“軍醫說你只能撐到回京了，可我不相信，不知道你還能不能活着……”
這聲音。
好像是劉榮的？
朱辰雖然聽不見，動不了，但卻能聽得見。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境界，彷彿人之瀕死，迴光返照。
軍醫說我只能撐到回京了？
朱辰心中一驚，心中忽然想到了很多。
要是隻能活到回京，姑姑知道後，該多傷心？
沈清秋呢？我會不會前腳剛死，她後腳就跟上。
到那時，可就真成了一對亡命鴛鴦了。
還有應天府那麼多的夥伴……
朱辰苦笑不已，人是出名了，可自己卻死了。
這豈不是等於人死了，錢還沒花完。
這多少有點虧了啊。
朱辰心中無奈苦笑，看來想要當大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