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他死了兒子,但卻還要承受老爺子的狂風暴雨。

    乍一看,似乎不合理。

    但實際上,老爺子就是這麼霸道的。

    太子爺一邊牽着馬,倒也一聲不吭,只是帶病的身體已經有些喫不消,在強行支撐着。

    他靜靜地等待着老爺子的話。

    “太子。”馬上,老爺子喊了一聲。

    太子爺反應慢了半拍,轉過頭看向馬上的親爹:“爹,怎麼了?”

    老爺子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就那麼灼灼的盯着太子爺。

    太子爺不敢與其直視,而是低下了頭,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

    待會,不管爹罵什麼,他都得受着,否則老爺子要是不消氣,那就是狂風暴雨,整個應天府都不會太平的。

    “老大,這次,可能是爹錯了……”朱棣嘆息一聲。

    聽見這蒼老的嘆息,聽見這句話,太子爺微微一愣:“啊?”

    他還沒反應過來。

    朱棣再重複了一遍:“這次帶他出徵,爹是不是做錯了?”

    太子爺愣住了。

    萬萬都沒想到,一向英明神武的老爺子,居然會主動認錯。

    他還以爲會有一陣狂風暴雨,卻沒想到,老爺子語氣竟這般隨和。

    太子爺沉吟片刻,搖頭道:“爹,您沒做錯,您是一家之主,是大明皇上,您做什麼選擇都沒錯。”

    “瞻基是個好孩子,爲國盡忠,這是我們老朱家的職責。”

    “到了地下,他也是好樣的,對吧?”

    太子在徵求老爺子的意見。

    老爺子頷首,點了點頭道:“是啊,大明江山是我們老朱家的,瞻基到了地下,也是好樣的。”

    “只是,爹這幾天,總是心裏難受。”

    “我在想,要是不帶太孫出征,他是不是就沒事了?”

    “邊關那麼危險,我帶他幹嘛啊。”

    頓了頓,老爺子嘆息道:“那天他要請戰,要出征,我不應該讓他去。”

    “太平,把禿孛羅兩部,我沒有算進去,導致出現這樣的錯誤,這才把這孩子給害死了啊。”

    說到這,老爺子眼眶微紅:“他說給我鎮守十天,就硬生生靠着四千人,給我鎮守到了第九天,鎮守到了最後一刻……”

    父子說話,後面的人聽不見,也沒人敢偷聽皇家說話。

    但,太子爺聽着聽着,眼眶卻溼潤了。

    “爹,瞻基是好樣的。”太子爺哽咽道。

    老爺子嘆息一聲:“這次,是我害了瞻基,老大,你怪不怪我?”

    太子忙搖頭:“這不是爹的錯,這是那孩子自己選擇的路。”

    老爺子感慨道:“老大,以前是爹對你嚴厲了,瞻基活不長了,我這心裏總空落落的,感覺被人剜了塊肉。”

    “這些年,你監國辛苦了。”

    “爹在這裏,給你認個錯,爹不該那麼罵你,你能原諒爹嗎?”

    這些話,就如同暖人心胃一般。

    太子爺多年的委屈,終於再也繃不住,一口氣爆發了出來。

    頃刻間,就紅了眼。

    十一年來,老爺子第一次對他說辛苦了。

    “爹,有您這句話,就夠了!”朱高熾鄭重點頭,心中萬千欣慰。

    “您也不要太難過了,您是大明皇上,整個大明還靠您呢,要是您倒了,那咱大明纔是真完了。”太子爺寬慰道。

    老爺子眼眶微紅:“不難過,打了一輩子仗,有啥難過的。”

    話語間,老爺子和太子爺,已經來到了朱府門前。

    劉榮大吼一聲:“送朱將軍回府。”

    身後的百官,也紛紛肅然起敬:“送朱將軍回府!”

    這是國之功臣,爲大明立下大功,可以享受這樣的待遇。

    百官,在朱府門前駐足。

    劉榮親自找來擔架,與將士們一起,將這位年輕的少年人擡進了朱府。

    太子爺看着兒子還未甦醒的身子,肝腸寸斷,如同萬箭穿心。

    可就在這時,朱府內,傳來一道老和尚的聲音。

    “阿彌陀佛。”

    “這小子命不該絕,閻王爺現在還收不了他。”

    這話,中氣十足,是從朱府內傳來的。

    百官微微一愣。

    老爺子眼前一亮,太子神情一喜。

    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朱府門口時,從裏面走出來一個人。

    那是一個身穿白色僧袍的老和尚。

    老和尚雙手合十,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望着外面,笑着道:“諸位,久違了。”

    十一年,沒下過山。

    但不代表,永樂一朝就把他給忘記了。

    百官在看見這位老和尚後,頓時紛紛一愣,隨後反應過來,連忙行禮。

    “拜見宰相大人。”

    “拜見宰相大人。”

    “拜見宰相大人。”

    對這位黑衣宰相,百官有的是欽佩。

    當年,朱棣靖難之役,是姚廣孝步步爲謀,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

    事成之後,老爺子便封他爲掛名宰相,可惜老和尚不受,自己跑到雞鳴寺去靜修了。

    如今,自然是按照稱呼來。

    宰相,高過百官,哪怕是掛名。

    老和尚聽見百官的喊聲,不由搖頭一笑:“我不是宰相,我只是一個老和尚。”

    老爺子卻已經迫不及待,從馬上下來,迅速走到老和尚面前:“老和尚,你說的是真的?”

    “十幾年來,我和你說過的話,還會有假?”姚廣孝笑道。

    老爺子頓時神采奕奕。

    整個人從剛纔憋悶的氣氛中,瞬間活過來了。

    就像是那魚兒,在找到了支撐的水源。

    聽見孫兒還有救,這無疑讓老爺子峯迴路轉,大喜過望。

    “快快,廢話少說,趕緊救他。”

    “這小子可是國之棟樑,要是沒了,那是大明的損失。”老爺子話罷,才懶得管外面的百官,拽着姚廣孝,直接進了朱府。

    老和尚被老爺子拉得一個趔趄。

    “你慢點,成天在外造,瞧你這脾氣,真得改改了……”

    老和尚被朱棣拉進去了。

    緊接着,朱府內再傳出老爺子的聲音。

    “老大,滾進來。”

    這次,語氣中氣十足,完全沒之前喊兒子的柔和了。

    腰桿子,彷彿又挺直了!

    朱高熾也沒顧親爹說什麼了,連忙吩咐後面的百官:“你們先回去吧,散了散了,都趕緊散了。”

    “晚上,給將士們辦慶功宴,禮部籌算,記得別出錯。”

    倉促交代了幾句,太子爺便也跟了進去。

    這一刻,站在朱府門外的百官,頓時唏噓不已。

    “哎,爲國立下這等大功,要是還能活着,至少也得封爵吧。”

    “全殲六萬馬哈木主力,裏面有他一半功勞,要是還能活着,榮華富貴想之不盡啊。”

    “是啊,你瞧皇爺很看重這個朱案首啊。”

    談話間,百官紛紛散開。

    唯有知道內情的楊士奇,心底鬆了口氣:“要是真能救活,那就太好了,國本有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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