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病牀的嘎吱聲,音遙能感受到司容躺下的動作。

    他忽然有點好奇,如果司容看到躺在病牀上的是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司先生,手術馬上開始,我們先幫您實施全身麻醉。”

    針尖扎入皮膚髮出極其細微的摩擦聲,麻醉劑量很大,司容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同時,音遙也聽到自己頭頂傳來掰開藥瓶後麻醉劑注入針管的簌簌聲。

    他的手腕被人按住了,針尖越來越近,音遙甚至能感受到藥水冰涼的觸感滴在皮膚上。

    緊接着,細微的痛感觸及到皮膚,只要對方輕輕推動活塞,自己就會徹底陷入無意識的昏睡中。

    “等一下!”剛纔那道柔弱的女聲忽然發出決絕的喝止。

    麻醉師嚇了一跳,扭臉看着她。

    “陳主任您看!”

    主任不耐煩地拿過女醫生遞來兩張紙隨意瞥了眼。

    緊接着,他的瞳孔一瞬劇烈擴張,幾乎佔滿了整顆黑眼球。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不可能啊!”主任顫抖着嘴脣,拿着紙張的手抖似篩糠。

    “絕對沒錯,體檢單上的姓名是音遙,但是遺體捐獻書上的姓名是徐恩!兩個人的字跡都完全不一樣,主任,我們該怎麼辦,要不還是停手吧。”

    “事後想個辦法騙他再籤一張遺體捐獻書就行,別磨嘰,這場手術一定要進行。”

    女醫生不可置信地搖搖頭,身體一步步向後退去。她實在不敢相信,當初自己剛進醫院時那個慈藹又親切的帶教醫生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兇惡的像是厲鬼,嚇得她瑟瑟發抖。

    “主、主任,活體器官移植是違法的,這就是器官買賣,咱們不能這樣!”

    主任橫眉一挑,手背爆起條條青筋:“你還想不想拿實習畢業證書,如果不想,你現在就可以走出這間手術室。”

    女醫生咬着下脣,似乎還是無法跨越良心這一關,她搖搖頭,眼角沁出點點淚水:

    “我讀了那麼多年書……付出那麼多努力考進醫科大,不是爲了做這種事的,可能我不夠聰明醫術不佳,但至少還有作爲醫者最起碼的良知。”

    女醫生很艱難的才說出一段完整的話。

    “主任,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姍姍知道了她會多難過啊……”

    聽到這個名字,上一秒還緊緊攥住手術刀的主任忽的失了力,他的身體慢慢傾倒,倚着牆根無力地坐在那裏,手術刀應聲落地。

    他捂着臉,看起來好像很痛苦,渾身都在發抖。

    半晌,他才緩緩站起身,重新拿起手術刀,看着刀光中映照出自己蒼老的面容,語氣是難以言喻的失落:

    “停止麻醉,通知角膜庫,編號01,陳一姍。”

    聽到這句話,音遙終於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他實在太困了,並且聽過一場由恐怖片轉化爲溫情片的電影后,更是疲憊上涌。

    他沉沉睡了過去,夢中是海浪翻騰——

    音遙醒來的時候是在徐恩的車上,徐恩正在抽菸,似乎是遇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音遙揉了揉有些痠痛的脖頸,摸了摸手錶。

    已經下午六點了,自己這一覺睡得很長,足有七個多小時。

    只是睜開眼後,眼前依然還是透不進一絲光線的黑。

    音遙打開車窗散去煙味,隨口問道:“廖總來過體檢了麼。”

    徐恩趕緊掐掉煙,回頭笑得像朵喇叭花:

    “沒,廖總今天太忙了,被那羣老梆菜拉着去了第二場,恐怕很晚纔會回來。”

    “司先生手術進行得如何。”

    徐恩嘴角抽了抽:“很、很成功,據說暫時沒有發現排異現象,但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氣氛有些尷尬,徐恩又開始沒話找話:“您睡着了沒看見,司先生手術結束後,好傢伙,門口全是記者,攆都攆不走。”

    音遙淡淡地“嗯”了一聲,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睛:“走吧,回去。”

    他聽到徐恩內心傳來的咒罵聲:“狗雜種!竟然沒弄死你,下次就不知道你有沒有這麼好運了。”

    其實音遙也不太明白,徐恩爲什麼對自己這麼大恨意,單單是因爲自己當初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了廖垣宇的祕書?

    或許是因爲,徐恩是那種雖然算不上頂級但還算優質的omega,被一個從貧民窟出身的雜種o踩在腳底,的確會不甘心。

    音遙揚起嘴角,心情愉悅地吹着晚風。

    “徐代理,去第三區吧。”

    徐恩愕然地轉過頭:“你說什麼?第三區,那可是雜種……”

    話說一半,及時打住。

    就像徐恩說的,在這個城市中劃分了三個區域,也將人羣劃分爲三個等級,像廖垣宇、司容他們所居住的地區就是頂級abo們活動的區域,相反的,所謂的第三區就是這個城市的最底層,優勝劣汰是這個社會的生存法則,而第三區,就是被這個社會淘汰的、最劣等的abo。

    音遙從小就是在第三區長大的,這裏混亂無章,是無論哪個地方的警察都不願接手管理的濫觴地,所以這裏沒有市政廳提供的用電用水,電線只能從馬路的路燈上私接過來,在天空中織成密密麻麻的網。

    用水也只能限時,每天固定時間點就會有大批人馬提着水桶在唯一的一個水龍頭處大排長龍。

    很多房屋都是在原有樓層的基礎上居民們用自己淺顯的經驗加蓋出來的,極度危險,但凡有個小地震這裏就會瞬間化作一片廢墟。

    但音遙很喜歡這裏。

    下了車,聽着徐恩內心發出的咒罵聲,他回過頭輕聲道:“不用等我,你先回去。”

    徐恩似乎覺得在這種地方多待一秒都會被這裏污濁的空氣污染,他迫不及待踩下油門,一腳轟出去老遠。

    站在巷子口,感受晚風吹過劣質的油煙味,音遙頭一次覺得心情如此平靜,好像這個世界所有的煩惱都隨着這股風消散而去。

    “誒!這是遙遙吧!是遙遙沒錯!”一聲叫聲突兀響起,語氣中是難以掩飾的激動。

    記憶中的聲音親切地呼喚着自己的小名,哪怕過去了很多年,不管自己變成什麼模樣,他們都永遠記得自己的名字。

    一個大嬸扔下手中的水桶飛奔而來,拉着音遙的手憐愛地左看看右看看,嘴裏還不住嘟噥着:

    “遙遙你這麼久也不回來看我們,老張!遙遙回來了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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