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的宴席設在前院,席上的梨花釀頗對李汀南的胃口,她忍不住多貪了幾杯。

    卻不知這酒竟如此醉人,片刻不到便感覺腦袋昏昏沉沉,揉了揉手指上的關充穴也不見好轉,索性讓玉竹幫她望着風,自己靠在凳子上小寐一會兒。

    因醉酒的緣故,李汀南睡的並不踏實,秀眉輕皺,濃密的眼睫毛如蝶翼般輕顫。待嗅到一陣清冽好聞的松木香後猛然醒來。

    她鼻尖紅紅,滿臉茫然地循清香看去,不知何時,蘇宇竟坐在了她身旁的空位上。

    只見他嘴角微勾,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玉扇上輕敲,一副流裏流氣的模樣,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引得周圍的女眷頻頻側目。

    乍一看,總以爲此人是厭惡了這無聊的宴會,但依李汀南上一世對蘇宇的瞭解,這恰恰是他心情愉悅的表現。

    剛把視線收回,又覺得扇子上的細節沒有看清,秉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態度,偷偷看去,結果和一道同樣偷看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李汀南好似做了壞事被當衆抓包,心如鼓擂,面上發熱。

    而後又覺不妥,扭過頭去,只見蘇宇耳尖粉紅,嘴角含笑。

    李汀南忙解釋道:“我見侯爺的扇子好生別緻,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還請侯爺不要多慮。”

    此話一出,李汀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喝酒真是誤事,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卻見蘇宇笑容更甚,伸手將扇子放在李汀南面前的桌几上,口氣不緊不慢:“既然汀南喜歡,那這把扇子就贈給汀南了。”

    李汀南連忙擺手拒絕,但不料衣袖帶翻了桌上的湯盅。一把白璧無瑕的玉骨扇,瞬間變得油膩膩。

    蘇宇素愛乾淨,這下更沒辦法還回去了。

    李汀南的臉上擺出一副苦笑:“多謝侯爺,來日再還你一把。”

    蘇宇輕咳一聲:“往後都是要做夫妻的人,還談什麼還不還。”

    李汀南一口氣沒上來,被嗆得猛咳不止,“三聘六禮還沒走過,侯爺慎言。”

    蘇宇點了點頭,鄭重其事道:“這不着急,此事有聖上一手操辦,三聘六書一樣都少不了。”

    李汀南在心中默唸三遍“這是侯爺,得罪不起”,這才勉強將心中想點死蘇宇的衝動壓下。

    她清清嗓子:“小女有些不適,就先行告退了,還望侯爺見諒。”

    說罷不再理會身後的蘇宇,帶着玉竹等人出了宴席。

    ……

    院外明月高懸,李汀南走在如積水空明的路上,還可聽得稀疏幾聲蟬鳴。

    她長舒一口濁氣,不由感慨:“若再來一陣風就更好了。”

    話音剛落,恰巧一陣風過,吹得竹葉沙沙作響。

    玉竹捂着嘴巴直笑:“天上的神仙還真是喜歡小姐呢,要風便是風了。”

    李汀南笑着搖搖頭,而後鼻頭微動,一股奇異的香味鑽入了她的鼻腔。

    身後悶響幾聲,她身子一軟,又被兩隻手臂架了起來。

    一人捂住口鼻問:“暈過去沒?”

    另一人掐了下李汀南的胳膊,見她毫無反應,答道:“暈了。”

    “這玩意兒可真靈,我留着點。別瞪了,分你一半。”

    “算你識相。快,大哥在後門等着咱們呢。”

    兩人腳程加快,行至後門,將手裏的李汀南交給候着的人。那人衣服上似乎有些血印,髮絲上還沾着泥跡,眉尾一顆黑痣,正是孫浜。

    孫浜左右環視一週後,問道:“可有人發現?”

    兩人搖搖頭:“走的都是偏僻小路。”

    孫浜點點頭,“幹得不錯,先將她裝進馬車裏。”

    他交代後便轉身,換了一種語言和馬伕交談。

    兩人將李汀南塞進馬車後,小聲交談。“你說這劉大哥說的什麼話,嘰裏咕嚕的,我一句都聽不懂。”

    “管他說的什麼,反正我們把事情辦成了,過不了幾天,我們也能當半個主子了!”

    “唉,你是想進大公子屋裏,還是二公子屋裏呀?”

    兩人嘿嘿直笑,彷彿成功就在眼前。

    馬車內,李汀南在心中嘆了口氣。

    想不到孫浜不僅逃了出來,還有人與他裏應外合,妄圖將她擄至涼州城外。她更想不到,堂堂都督府,後院竟連隊巡查的府兵都沒有。

    馬車外的兩人搓了搓手:“孫大哥,我們事情都辦完了,你答應我們的事……”

    孫浜勾了勾嘴角,退回房檐投下的陰影中,朝她二人招了招手。兩人相視一笑,疾速從明亮趕至黑暗。

    幽暗中傳來異香陣陣,有人應聲倒地。冷光忽現,卻滯在了空中。

    孫浜只覺耳屏一痛,隨即雙耳嗡鳴,頭痛欲裂,他倒在地上疾呼:“巴爾娃,巴爾娃!”

    李汀南將他手中的刀子踢開,拿着手中的藥囊在他面前晃了晃,“別喊了,他也自顧不暇。”

    “這你是哪裏來的?”他明明叮囑過那二人,事後一定要將藥囊扔掉。

    李汀南往他耳門穴狠砸一下,“你這不明知故問嗎?”

    迴應她的是幾聲慘叫,李汀南又道:“格拉諾呀,下次說祕密揹着點人,別仗着別人聽不懂就在大庭廣衆下亂講話。”

    “你居然……”他將身子蜷成一團,飛快抽出塞在靴子裏的匕首,猛地躍起,刺向李汀南。

    一把玉扇自後方飛來,砸掉了孫浜手裏的匕首。李汀南腳下一空,被人帶着轉了幾圈,而後被那人禁錮在懷中,松木香混着酒香在她鼻頭縈繞。

    溫熱的氣息從耳邊擦過,“閉上眼。”

    是蘇宇。

    李汀南道:“別殺他,孫大估計還沒審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好。”

    只聽得噗噗兩聲,孫浜的慘叫聲更甚。

    “我總來的太遲,對不起。”

    低沉的聲音糅雜着化不開的心痛與愧疚,在這蟬鳴稀疏的夜晚久久迴響。

    李汀南不知道他濃郁的心痛從何而來。

    這一世,他們二人的交集僅限於一場還沒有雛形的親事。

    那麼你呢?李汀南在心底問自己,你剛在放在他死穴上的手,爲什麼不用力?

    李汀南望着蘇宇手中的骨扇,不禁問道:“侯爺手中怎還有把扇子?”

    “咱倆是一對兒的。”

    雖知蘇宇說的是扇子,但李汀南面上還是有些微燙。手上猛地發力,朝他笑穴一點,背後那人狂笑不止,禁錮着她的手卻沒有要放鬆的意思。

    身後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是孫都督一行人趕了過來。

    ……

    孫都督心情更加鬱悶了,他正在前院開懷暢飲,下午那個小廝又一邊喊着“大事不妙”跑到他面前,原來有幾個貴客發起酒瘋打起來了。

    他到了現場,只見一片狼藉,貴客雙方帶來的一大隊隨從,也加入了混戰。

    孫都督怒喝一聲,本想用自己久經沙場的殺氣鎮住他人,但混戰雙方連個眼神都不願給他。他嘆了口氣,又忙讓後院的兩隊府兵前來“勸架”。

    這廂事未平,又有小廝高呼“大事不妙”,他這才知道,下午捉的那個奸細,竟把審訊的人全部迷暈後逃走了。

    一連的意外頻發,讓本就喝得頭重腳輕的孫都督站不住了。他強撐着身體,先是讓人拿了腰牌把城門關上,又命令管家關閉府門,讓府兵趕緊滿府搜尋奸細。

    在竹林前找着昏迷的小丫鬟後,李炳華哭天搶地的要找妹妹。

    孫都督一個頭兩個大,竟在此刻有些清醒了,自己親自上陣,帶着身後的一羣人順藤摸瓜,趕到了此處。

    李炳華一眼就看見宣平侯把自己的妹妹圈在懷裏,他三步並作兩步從孫都督身後殺出,一把將李汀南搶下,“好你個登徒子,沒想到看起來儀表堂堂,竟做起了人牙子的勾當!”

    李汀南衝着蘇宇歉意一笑,而後淚如泉滴,聲線顫抖道:“二哥!孫浜要將我送往城外,還好宣平侯來得及時,不然我肯定見不到你了!”

    絕口不提自己將馬伕迷暈,還把孫浜打的哇哇大叫的事蹟。

    李炳華的拳頭已經朝着蘇宇砸過去了,硬生生被李汀南的話截了回來。他一轉方向,錘在了蘇宇身後的馬車上,“可惡,都是二哥不好,害你受了傷!”

    身後的孫都督揉了揉太陽穴,壓着滿腹的火氣,咬牙切齒地發號着命令:“孫二孫三!把孫浜的衣服扒了,拖下去接着審!”

    “是!”

    話音未落,兩道身影交替擋住了李汀南的視線。

    “孫五,去把府醫請來,把這幾個人弄醒後也拖去審!”

    “哎!”

    “管家,準備馬車、乾糧,還有幾身換洗衣物。”

    “嗯?”

    孫都督牛眼一蹬:“嗯什麼嗯,如今天都要亮了,還不送宣平侯和汀南啓程!”

    夏夜苦短。

    李汀南扭頭看去,東邊的天空已被墨藍色的雲霞掩蔽,幾絲金線從雲層中迸射而出。

    只一眨眼,一輪硃紅的太陽便破雲升起。

    她心頭一陣空落落的,莫名感覺有東西也隨着黑夜隱去了。

    衆人皆被這雄偉的日出震撼的說不出話。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在第一縷金光迸射時,悄悄鬆開了緊捏着女子衣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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