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他表情淡定，似乎沒有一絲起伏，但其實腦子就像過熱的芯片，早就亂作一團了。
停止運行了一會兒，腦子才終於冷靜了下來。
望着空白的房頂，回想“弟弟”的出生，不過也只是一個月前的事情。
當時的心情是什麼樣的？似乎是開心的，雖然養父母從來沒有在他的面前表露過，但無處不在的藥盒、醫院的賬單都明晃晃的告訴了他，他們想要再生一個孩子。
剛開始他是不解的，甚至想要勸過父母，藥有三分毒，對身體不好，他長大後會好好奉養父母的。
直到一天起夜，無意聽見媽媽的哭聲，靠近門口時他將要擡手敲門時，聽見那句：“我想要屬於一個自己的孩子”。
父親溫柔的勸慰聲從門裏傳來，他說：“我們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的”。
媽媽的哭泣聲逐漸平穩，陸歸可以想象屋裏的小天地，溫柔的爸爸一定摟着媽媽，幫她擦掉眼淚。
他渾身冰冷，僵直着腿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什麼意思？什麼是自己的孩子？我不是你們的孩子嗎？
後來陸歸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他確實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被收養的。
“喫飯啦”，於連芝聲音明亮，喚回了陸歸的思緒。
陸嘉朗聲應了聲好，奔向老弟的屋子。
陸歸從牀上起身，門便被敲響了，還沒等他起來，陸嘉伸進來一個腦袋，眨了眨眼睛說：“喫飯了，老弟”。
“哦，好”，陸歸乖乖的跟上。
圓形的餐桌上鋪滿了一層又一層的菜碟，彷彿要款待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三人坐在桌前像要被食物淹沒。
“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多做了一點”，於連芝臉上閃過落寞，看了一眼陸歸又笑起來，“快嚐嚐，愛喫什麼下次我心裏就有譜了”。
“嗯，謝謝”，陸歸拿起筷子夾起一口牛肉，入口軟爛還帶着一絲微辣。
“好喫”，陸歸壓下第一口說。
於連芝滿臉笑容，立刻給他夾了好幾塊。
除了第一口之外，他幾乎再也沒有機會自己夾菜，沒等碗空便又被放滿了菜。
一頓飯下來，陸歸數不清自己吃了幾碗，之前的媽媽做飯偏甜口，他也說不上不愛喫，但總是喫上一點就膩了，於連芝做飯偏辣，不知不覺就吃了許多了。
於連芝看着小兒子細嚼慢嚥，吃了許多，眼眶又酸澀了起來，趕忙背過身鑽進了廚房去加菜。
陸嘉驚訝道：“老弟，你不會還要長個吧”！
陸歸想了想，應該還是要長的。
“陸歸才17歲，肯定還要長的”，於連芝整理好情緒笑着說。
陸歸贊同的嗯了一聲，“還要長”。
“那你豈不是比我還高”，陸嘉不太樂意，弟弟比哥哥高算怎麼回事。
於連芝笑着說：“陸歸隨了你爸爸的基因，個子高”，說完才意識自己提到了敏感人物，立刻停住了話頭，不安的打量着陸歸的神色。
桌上一時有些沉默。
陸嘉島不迴避，語氣認真的說：“爸走了快十年了，癌症，受了點苦，不過不算太折磨”。
陸歸嗯了一聲。
於連芝強撐起笑臉：“今天陸歸回來第一天，不提這些不開心的事了”。
陸嘉便住了口，呲着一口白牙道：“好，那今天我來洗碗，明天老弟洗”。
“不用不用，哪用的着你們，你們去看電視，我來就行”，於連芝推搡着兩人出了餐廳，剩下兩人面面相覷。
“走，哥跟你聊兩句”，陸嘉拿起茶几的煙，摟着陸歸進了自己的屋子。
陸嘉的屋子和陸歸的大小差不多，帶了個露天陽臺，兩人站在外面吹冷風。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看得見幾顆星星，天空顯得有些單調。
陸嘉點着了煙，深吸了一口，眼神望着遠處，迷離而憂鬱。他五官明朗，眉眼間常帶着笑意，現在卻完全像變了個人。
如果腦袋邊上就不掛着他的內褲的話。
畫面實在太滑稽，陸歸笑了一下。
“笑什麼”？陸嘉疑惑，自己長得有這麼好笑嗎？
陸嘉也不追問只是笑笑。
接下來，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你什麼感覺”？陸嘉突然開口，拉過一個凳子給陸歸，自己也找了個椅子坐下。
陸歸思考。
他有什麼感覺？或者應該是強烈的，刺激的，翻天覆地的，但似乎不是，是有預感的，有準備的，無奈的。
陸嘉抽完了一根菸，才聽到陸歸說：“像要準備一場重要考試”。
許久不見的弟弟，臉上還能瞧出些許稚嫩，但性格卻已成熟的像個大人。
兩廂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陸嘉才重新開口，“你一週歲的時候爸查出來的癌症，說是早期可以治，陸陸續續治療了兩年，房車全賣了，親戚全都不和我們家來往，你又查出來了病，才。。。。”
陸嘉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是說纔將他給了別人，或者說才把給你託付給了別人。
他說不出口，內疚像一隻釘耙，一下一下的拉扯着他的喉嚨。
“對不起”，這句話他最不想說也沒什麼資格說，對不起又什麼用呢？但陸嘉內心真的是覺得很抱歉，是他當時的他沒有能力，救不了爸爸也留不住弟弟。
陸嘉深吸了一口煙，薰得眼眶通紅。
“沒關係”，陸歸突然開口，鬆開緊繃的雙手，像是放下了什麼一般。
陸嘉倏然擡眼，打量這陸歸的神色，他垂着眼睛，面色沉靜，像是築起了無形的牆一般，隔開了陸嘉。
陸嘉心裏苦笑，他想要替父母補償陸歸，想要道歉，陸歸可以怨他，甚至可以打他，而不是表面兄友弟恭，一家和睦，而心從未靠近過一分。
說再多也於事無補，陸嘉不再強求，慢慢來吧，以後日子還長，換了一副輕鬆的口氣，“換了學校還習慣嗎，有沒有交到朋友”？
陸歸忽略大哥哄三歲小孩的語氣，點了點說：“有交到”。
“長的漂亮嗎”？陸嘉眉毛挑的老高。
陸歸頓了一會兒，嘴角似要起來，但一秒就被壓下去了，但依舊被陸嘉給看見了。
“看來是挺漂亮”，陸嘉躺回了椅子背，賤兮兮的說：“放心，我不會跟媽說的”。
陸歸：。。。無聊。
兩人天南海北的聊了一會兒，陸歸奇異的感覺到心情輕鬆了許多，似乎與這個房子沒有那麼格格不入了。
兩人從陽臺出去的時候，於連芝正出神的坐在沙發上看着一張照片，見兩人出來放下招呼他們過來。
相框裏是一張全家福，四個人陸歸只認識兩人，但能猜到一臉嚴肅的男人應該是他素未謀面的爸爸，而另一個表情如出一轍的是陸歸。
“你跟你爸爸長的越來越像了”，於連芝望着陸歸感嘆，不僅如此，兩人的性格也出奇的相似。
陸嘉怕媽媽又傷感起來，趕忙出口相勸，兩人在旁邊說些什麼。陸歸盯着相框的裏的父親，看着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也許是看了太久，他似乎感覺到照片裏的人在與自己說話，眼神似乎像是在教育自己。
你小子板着個臉幹嘛？
不要惹我老婆傷心！
陸歸鬼使神差的挪開眼，就聽陸嘉不樂意的抱怨道：“老爸雖然對我嚴厲，但是對弟弟可是溺愛”。
陸歸一愣，溺愛嗎？好像沒辦法把這個詞語和相框裏的男人聯繫起來。
於連芝無奈一笑，輕聲說：“都是一樣的愛你們”。
“什麼啊，我的小名就是小嘉，陸歸的小名就是小乖”？陸嘉嘴角下瞥卻帶着笑意，明顯不是真的因此不開心。
陸歸耳後有些燙，養父母家風嚴肅，從小便是喚他的大名，從來沒有過什麼小名，更別提小乖這麼。。。羞恥。。的名字。
“你弟弟小時候就是比你乖呀，你從3歲開始就開始搞破壞”，於連芝想了孩子小時候可愛模樣，眼中笑意更盛，“小歸一直都很乖，喫飯很乖，睡覺也乖”。
陸歸也笑了笑，雖然對於那些日子他沒有什麼記憶，但應該是十分幸福的。
於連芝又說了很多陸歸小時候的事情，缺失的相冊漸漸拼滿，忽略父親的病痛，竟也是段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