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一衆士兵還被定着身形呢。
他一個平凡人,還在富麗堂皇中沉淪多時,單論赤身肉搏都敵不過卿山。就算只比人數,他現在也是敗了。
身後一個個呆呆立着的只能算是看上去兇狠的擺設。
如此情形下,李朔安只能順着卿山的話,咬牙說了一句:“多謝先生善言。”
卿山淡然點頭,算是對李朔安的迴應。
隨後,他擡手一揮,解了士兵們身上的定身訣。
哐啷一陣鐵甲磨動的聲音,士兵們都恢復了自由,一時面面相覷,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於是,只能等待太子殿下有何指令。
太子殿下似乎比他們還要混亂。
過去良久,李朔安只是緊盯着卿山。
大概終於看夠了這張臉,他挪開視線,看向立於一旁的蕤雅。
蕤雅遽然接受到這一道注視,驚了一下,兩道視線在無措與探究中相交,而後她偏過臉,又是一副躲避姿態。
李朔安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曬道:“既如此,也盼先生珍重。”
他轉身,擡手示意士兵撤退:“走。”
將士跟在隊伍末端,臨走前,又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蕤雅。
潺潺月色鋪在蕤雅的容顏上。
將士一瞬間晃了眼,以爲是見到故人了。
他慌忙搖了搖頭,除去一些不切實際的念想。
要真是故人,那就是鬼故事了。
那一雙人,可都是他親手埋葬的。
將士收了視線回頭,猝不及防撞上李朔安的視線。
將士慌亂道:“殿下……我是……”
“還不快走。”李朔安道。
“好。”見李朔安不追究,將士放下心來,疾步跟上撤退的隊伍。
下了城牆後,隊伍四散開來,將士下令讓駐守在城牆下的守衛軍趕忙上去。
當然,上去的時候不可對其他人動手。
李朔安還未走,在一旁立着,看起來閒暇無事。等到一排守衛軍都走上城牆的階梯,他纔對將士說:“你倒是仔細。”
“殿下。”將士聞言,頃刻低首。
李朔安瞧他頭垂的那般低,不忍說道:“你不用再遮掩了,我知道她是誰。”
將士沒擡頭分毫,強忍着鎮定:“殿下說的,是誰?”
然而,言語間無法剋制的細微顫抖出賣了他。
“不用跟我裝傻。”李朔安直言道,“我認出來那個女孩了。”
雖然你有時候是真的傻。
將士忽地拘謹一分。
寒冬蕭瑟,他的背後卻浸出層層汗意。熱氣漸漸涌上臉頰,將他的臉染得微紅。
“我一開始還沒想起來。”李朔安說,“可她處處躲着,倒是讓我懷疑了。”
“如果我沒記錯,那人是韓將軍獨女,當年韓家唯一一個逃脫的人,韓雅。”
將士終於擡首,臉上的汗水順勢拐了個彎,留下一道怪異的水跡。他喉間滾動一下,小心問道:“殿下打算如何處置她?”
這話間接肯定了,李朔安沒記錯。
將士想着,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也不打算再瞞着,或許直接了當說出來,還能換來一點求情的餘地。
“啊?”將士頃刻間愣住了。
李朔安嫌棄地往他臉上瞧了一眼,說:“放他們走。”
“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料想她也掀不出什麼風浪,我不想多費心思。”
將士聽到這個算是合理的解釋,更加混沌了。
但結果終究是合他心意的。他僅僅把這句話琢磨了一遍,就不再想了。
李朔安擡首看向城牆,牆面是土灰色的,此刻正處沉沉夜色,更是看不到任何風景。
也透不過厚重的城牆,看見那道白色身影。
他眼中只有一片陰暗。
但他又看的格外認真。
半晌,李朔安合上眼簾,眼中的極度酸澀令他不由感到一陣眩暈。
他已經很累了。
不願再多想些什麼。
反正,也不會再見了。
既然道不同,那相背而行就是最好的結局。
守陣,這個奇異仙法,他從沒聽說過。但是這次,他姑且決定相信……一半吧。
就當是他彌補給卿山的信任。
“通知守衛軍,明日看守……”
李朔安驀地頓住,又經思慮片刻,說道:“明日看守不變。”
“好。”將士愣愣應道,摸不清太子殿下的想法。
不變也要特意知會一聲嗎?
……
經李朔安打點,卿山一行人出城的時候全無阻攔,也再無人遞來十分警惕的、令人不耐的目光。
卿山再次抱起書墨的軀體,走出城外一段距離後,他才動用仙力,借風托起四人,直行至君見山,不需多費腳力。
山梔第一次接觸到這種腳下空蕩、借風而行的感覺,若是換在其他時候,她定是會覺得新奇。
只是現在,她心口處仍在隱隱泛着疼,分不出多餘的精力。也不知道這陣不屬於她的疼痛什麼時候才能散去。
風走得很快。
只需閉眼在心中默數幾下,再睜眼,就到了澤琴殿。
蕤雅落地後便問:“先生打算……如何安葬書墨?”
“我想將他放在冰室裏,萬年不腐。”卿山道。
……萬年不腐。
那也是好的。
起碼人走了以後,無需看着一塊碑生出思念。
也不會在記憶流轉中,忘記離人的模樣。
卿山:“你也累了,回去吧。”
蕤雅留戀地又看了書墨幾眼,他仍是那副蒼白無聲的模樣,這世間再怎麼變動,他都不會變了。
她沉聲喃喃道:“好,那我明日再來。”
她轉身,走了。再沒回頭看一眼。
或許是知道自己再多瞧一眼就走不了了吧。
等到蕤雅的身影完全匿在昏沉的夜裏。四周變得很安靜。
安靜到,能聽見山梔略微慌張的呼吸聲。
卿山輕蹙眉,關切問道:“山梔,怎麼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山梔緩和兩口氣才答道:“沒事。”
她的手還貼在心口,隨着沒有規律的喘息不斷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