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城裏人!”

    “日頭照光腚啦,還不起?”

    一個聲音傳到閻解曠的耳朵裏面,讓閻解曠立刻翻身坐起來,慌里慌張穿衣裳。

    門口站着的,是一個咧着黃牙三十多歲的漢子。

    這人是閻解曠一開始插隊進來,生產隊裏安排給他的師傅,交給他幹活的。

    說實話,這事情誰都不願意幹——帶着這麼一個累贅,幹活幹不好,淨是耽誤掙工分。

    少掙了工分,下一年的糧食就分的少,那就得少喫飯。

    本來都喫不飽,全靠了地瓜和窩頭,可想而知,這個漢子對閻解曠是什麼態度。

    當然了,這種情況也就持續了一段時間,這個漢子就把閻解曠急忙給踹出師門,自己趕忙掙工分去了。

    真不是人家自私,關係到下一年喫飯多少,手裏寬裕不寬裕,容不得馬虎大意。

    不過,就算是這樣,其實還是有一點情況。

    那就是閻解曠等下鄉插隊的城市青年,太沒用了,幹活比不上土生土長、喫苦耐勞的莊稼把式。

    因此他們都是飽受譏笑。

    而且,下鄉插隊的城市青年,幹活勞動不好,起不到多少作用。

    第一年國家給幾百斤糧食補助之後,剩下的每一年,這些插隊的人都是和農村的漢子們是搶奪糧食份額的潛在競爭關係。

    農村的田地就這麼多,耕作方式、傳統農業的精耕細作已經到了產出極限,在這種情況下,糧食沒變多,農村人卻隨着人口增加、知青插隊,分出去的工分越來越多。

    這就是爲什麼拼命出力、賺工分,到後來卻變成大傢伙一起喫不起飯,一起捱餓的緣故。

    人多了,地裏產出到了極限,賺工分的確有意義,但是壯勞力的工分在不斷貶值,越來越難以喫飽飯。

    農村漢子們思考出來這個道理的,不是很多。

    但是他們看得到,下鄉知青到來之後,這羣“外人”、“不會幹活的城裏人”“嬌貴沒用的人”分走了村裏糧食份額。

    所以,出於最樸素的“他來搶我喫的”這種觀念,有些鄉村的村民,敵視排斥知青。

    人和人不一而足,鄉村和鄉村也不一樣。

    有善待知青的地方,也有的知青特別努力機靈,讓人不排斥、不敵視。

    但是閻解曠,顯然沒有努力、機靈到被老鄉承認爲生產隊的一員。

    就像是閻解曠現在,被催促着叫起牀來,匆忙洗把臉,跟着生產隊、其他知青一起下地幹活。

    走在路上,閻解曠看到了一個粗布衣裳的婦女,懷裏抱着一個哇哇叫的孩子,正掏了奶,嘴裏哄着喂孩子。

    閻解曠每次看到,都是說不出的滋味。

    這是女知青王愛紅,嫁給了這個三道口子村的老鄉,生產隊隊長他兒子。

    她是東部省份的姑娘,高中畢業正準備考大學,全部本事都學習和讀書上,剛到了生產隊,就被農活累趴下了。

    具體到底怎麼回事,閻解曠也不知道,反正她也就是一年左右,就嫁給了老鄉。

    一個文靜纖弱的姑娘,就這樣窩在了老鄉家裏,每天做家務,然後肚子漸漸鼓脹起來。

    到現在,她已經臉色紅撲撲的,跟農村婦女的臉色差不多。

    只不過原來的幾分靜氣,尚未完全打磨乾淨。

    她也學了不少粗魯的習慣,比如孩子哭了,一轉身就掏奶來喂。

    滿懷着複雜的心思,閻解曠來到田地裏面,跟着一起幹農活。

    農活其實不是每天都有,但是生產隊的隊員們都在卷,生怕那天不幹活,工分落下了。

    所以大家每天都幹很多活,每天都很累,然後每年結算,都是糧食加粗糧勉強能過活。

    一年年滿懷着成就感和期待感,一年年地失落,其實他們的積極性也在被挫傷。

    他們需要的,不是發狠地每年每天“沒活找活幹”,更需要先把“蛋糕給做大做好”,提升了生產力,才能改變這種窘迫的局面。

    悶頭“卷”到最後是擺爛,擺爛到最後,是迫不得已的改變。

    閻解曠也不知道這裏面的道理,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幹活,但是還是得幹活,而且還必須幹很多很多活。

    刨地、挖水渠……每天每天都有着各種農活等着自己,怎麼也幹不完。

    有時候他在想,自己要是個女人,撐不下去的時候,也許會找個能幹的農村壯勞力結婚。

    有時候他也想,找個能幹活的農村婦女,還能跟自己生一窩娃娃,其實也不賴。

    不過,更多的時候回過神來,想起來遙遠的四九城,四合院裏面的事情,閻解曠就不能容許自己這樣下去。

    這裏太苦了,太難熬了!

    他根本忍受不下去了。

    大哥閻解成在機械廠,每個月工資二十多塊錢,工廠食堂絕對是能喫飽喝足的。

    二哥閻解放在軋鋼廠,也是正式的鍋爐工人,也是每月二三十塊錢,現在都結婚分房子了。

    他們可都沒有,跟閻解曠這麼每天每天往死裏面出力,還被人嘲笑譏諷,冷眼相看,到頭來還喫不飽飯,餓的肚子時不時嘰裏咕嚕的!

    不是閻解曠手賤,他真的偷過老鄉家地瓜填肚子,那真的是餓的肚子裏面冒火;也不止是他一個,再文雅的姑娘,再彬彬有禮的書生,知青們或多或少,都拿過老鄉家裏面、生產隊裏面喫的,是真的惡到前胸貼後背,不喫不行。

    “閻解曠,你的信!”

    正悶頭看着,田壟旁小路上,一個騎着自行車,帶着郵局褡褳子的人停下自行車,對閻解曠揮舞着信件。

    閻解曠心裏一跳,跑過去,打開信件。

    裏面是閻埠貴寫的信:得到何雨柱主任幫助,開具了一份軋鋼廠招工信件,讓閻解曠回四九城紅星軋鋼廠參加工作。

    閻解曠手掌哆哆嗦嗦,展開信封裏面另一個蓋着公章,經過簽名、公正的招工紙張,頓時熱淚盈眶,又哭又笑,甚至在田壟上跳了起來。

    “我終於能夠回城嘍!”

    閻解曠大喊出聲,老鄉們奇怪地看着他,知青們的眼神瞪大,羨慕甚至於嫉妒,還有少許的不捨,神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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