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尚大驚失色,慌忙呼喚着心腹部曲。
“我看誰敢!”俞羲和怒喝一聲,唰地掏出一枚令牌高舉在掌心。
長明抽刀如同利刃出鞘,擺出防禦姿態,敏銳的盯着周圍的部曲。
所有部曲都被她氣勢所攝,一時不敢上前。
“此乃俞氏歷任家主信物,我今日來此,是奉家主之令褫奪你宗主之位。”
她舉着令牌,脊背挺直,神色莊嚴:
“俞氏第十七代宗主寰,有三大罪狀,不堪忝任宗主之位:一乃欺公,府庫爲公之所自出,侵吞公產中飽私囊,是貪墨也;二乃敗倫,明知我俞氏世代食晉祿,竟逼迫郎君入仕劉漢,爲天下之所不容,是貳臣也;三乃暴虐,曾多次兇暴橫行毆人致死,田野餓殍治下混亂,大逆無道也。有此三罪,茲卸爾宗主之位。”
“你你……”俞尚兩目充血,胸口一起一伏,指着俞羲和說不出話來。
“君子佩劍,爾何稱君子。長明,卸他的劍。”
俞羲和眼神一轉看着周圍。那些原本只聽宗主吩咐的部曲,還緊張地護衛着俞尚。他們對宗主忠心耿耿。
“諸位部曲,你們的家人有沒有在屯田當佃戶的?”
那些部曲緊張繃如弓弦,一觸即發。她卻突然鬆弛了氣氛,換了個話題。
部曲對眼前急轉直下的形勢感到突然,聽聞女郎問話都有些疑惑,卻沒有一個人出聲。
“你說說,以往的時候,家人能喫飽嗎?”
俞羲和找了個席子跪坐而下,指了指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年輕人。
她簡簡單單的一動一行顯得格外瀟灑秀逸。
長明立刻護於她身後,孔萇也掙開扶着他的人,護衛在她一側。
“你們不用說我也知道,喫不飽穿不暖,經常被宗主的親信從事毒打辱罵。”
“聽說老宗主前些日子,還老當益壯地很,從佃戶中霸佔了一女子,不知是何人女兒何人姊妹。”
“而且我還知道,你們這些部曲刀口上舔血,爲俞氏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卻仍舊身份低微。”
她一雙清澈專注的眼睛,看着這些劍拔弩張的部曲,卻彷彿像是在田間地頭,隨意碰見了個老翁老嫗,隨口閒談。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當知一個‘義’字。丈夫行事者,行其義也。但是爾等可明白,何爲義?”
那些部曲的氣勢漸漸熄滅,死寂一般地聽着她清越的聲音。
“在我河東之地,不欺壓窮苦人,就是義;活人命,就是義;讓忠勇之士得到褒獎,讓不義之人伏誅,就是義。”
有的部曲手都開始抖了起來,眼睛裏開始有無奈悲憤的神采,他們也是出身流民,這些年不知受到了多少冷眼、欺壓。
他們也想好好像個大丈夫一樣,立於天地間,可是污濁橫流,哪裏有丈夫容身之處。
現在聽聞女郎一番振聾發聵的話語,他們內心的激盪不可言說。
俞羲和看着這些心神動搖的部曲,緩緩說:“你們想當大丈夫,還是想做不義之人,爲虎作倀,自己看着辦吧。”
第一個人,丟掉了手中的兵刃,俯身跪地抱拳:“小人願追隨女郎!”
俞羲和從軟席上挺直脊背,緩緩起身,振了振袖子伸臂展開,雍容而淡然:
“諸位義士,起身。”
松風院。
俞秀松焦躁的來回踱着步子,震驚之色溢於言表。
一邊,俞羲和閒閒的捧着茶杯,陶醉地眯着眼睛,一小口一小口吸溜吸溜地喝着。
她身側侍立着兩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青莘。
還有一個,就是不知怎麼轉了性,如今寸步不離,守在她身側的長明。
桌案上放着一枚俞秀松的家主令牌,還有一方俞尚的宗主之印。
“你太大膽了!”
老爺子溜達了幾圈,朝着女兒想吼,可看見女兒那溫溫軟軟,朝自己一笑的模樣,與亡妻那麼相像,不由心軟,火氣一鼓不能作氣,接着就煙消雲散了。
他無力地壓住嗓子低聲斥責道:
“怎可偷走家主令牌,假傳我令,光天化日奪了宗主的權,把聽瀾院那位就這麼給禁足了?啊?多危險!”
俞羲和抿嘴笑了笑:“可我成功了呀。”
“你知不知道有多險,萬一那些部曲沒能策反,你才帶了那幾十個人……刀劍無眼……你膽子怎麼就這麼大……”
俞秀松對女兒的膽大妄爲,簡直無語凝噎。
“我本沒想那麼多。掌握了咱們收支賬本後,我就讓我那個管錢的,呶就是他。”
俞羲和擡手指了指身側人。
“我叫青莘算了算賬。好傢伙,真沒想到他貪墨了那麼多,難怪府庫裏窮得叮噹響。”
俞羲和故作老成,嘆息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俞秀松狠狠地咳嗽一聲,以示不滿:“咳。”
俞羲和討好的朝老父親笑笑,接着說:“我很生氣呀,想着一定要狠狠打他的臉。”
“他真是壞事做絕,不僅攛掇着哥哥到漢國出仕,還打我的人。到了那裏,看見他的嘴臉,我就忍不住了,父親,你去你也忍不住。”
“回稟太守,小人確有真憑實據。”
青莘幽幽開口,果然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主,一開口,這就是什麼驚天大猛料。
“小人卻有有真憑實據,證實前宗主與劉漢貴族有勾結之事。”
說着掏出一封書信。
俞秀松接過來,越看越驚心。
“那麼多錢糧,去哪了?憑空消失了嗎?給漢國送出去了。”
“他讓兄長出仕漢國的舉動,也奇怪的很,要說不是預謀害兩位兄長,我都不信。憑着一口氣,我就是要奪他的權。”
青莘低頭垂目,又擡起眼淡淡地朝着俞太守一笑,說出的話卻是振聾發聵、擲地有聲:
“太守大人,要把我們的安危掌握在自己手上,才能讓俞氏在這亂世活下去。”
俞羲和一拍桌子,豪氣道:
“父親,話既然說到這,乾脆還有一事,讓我這管錢的屬下一併說了。”
俞羲和說着,朝青莘點點頭。他便從袖袋裏掏出兩本賬冊擺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