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奴大欺主(基建) >第38章 第38章
    晉永嘉五年,漢國嘉平元年。

    八王之亂最後的勝者東海王司馬越,出走項城,攜帶晉幾乎全部中央軍。八月,司馬越於途中憂懼病逝。同月,漢國大將檀濟紹在苦縣追上這支無主的流浪部隊,寧平之一戰,晉中央軍全軍覆沒。

    從洛陽出逃的百姓、諸王、王公貴族,被檀濟紹騎兵屠殺殆盡,屍首十餘里連綿不絕,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寧平鎮此後徹底荒廢,淪爲森森煉獄墳場,變成野犬豺狼狂歡的天堂。

    檀濟紹指揮匐勒一萬人馬與自己三萬兵馬合兵一處,大搖大擺的駐紮到洛陽城下。

    他再也不用擔心圍攻洛陽時,背後遇襲。

    許昌、寧平二戰,檀濟紹如同天際劃過的一顆血色蓬星,拖着數丈之長的尾塵光耀於世,但帶來的卻是危衝紫宸的不祥,和北方華夏大地的慘絕人寰。

    試問當今之天下,誰人還敢挫其鋒芒?

    俞秀松驚訝的望着跪在中間的扶光,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問道:“這是何人?”

    俞羲和起身,看了一眼雖然跪着,但挺直的肩背屹立如山,身形百折不回的人,朝着父親道:

    “父親,這是我騎兵營的牙門將,扶光,按制領五百騎。我還有弓兵營五百人、步兵營五百人。”

    她的語氣裏並沒有太多傲氣與驕矜,她只是不願去想。平靜的話語下面暗潮洶涌,一股無理由的沉重壓在心頭。

    這是,真的要打仗了。

    俞炳之一副激昂之色:“如今形勢危急,我們也要抓緊打馬鐙,還要造鹿角車。我要去看看兵甲做的怎麼樣,鐵甲來不及了,就依妹妹所言,做皮甲。咱們河東軍隊得起個響亮的名號,皮甲得髹漆,玄色的,不如就叫玄甲軍吧。”

    俞近之沒有在意二弟的慷慨激昂,卻敏銳的在她平靜的語氣中發現,自己這個一向放肆無忌的妹妹,好似一瞬間長大了。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安慰般的抱了一下。俞羲和將腦袋埋在大哥溫暖的肩頭,像個缺失安全的小動物一樣磨蹭了又磨蹭。

    “賈從事,你立刻籌集糧草、徵發運糧民夫。青莘,你去礦山的犯人裏挑選一千五百人,充實步兵營。二弟總領全軍,扶光騎兵營任先鋒,孔萇步兵營爲殿後,青鍔弓兵營於側翼。”

    俞近之想鬆開俞羲和,畢竟妹妹大了,自己就算是當大哥的,總抱着也不好。沒想到俞羲和不肯撒手,難得的像個小女孩一樣撒起嬌來。

    “都回去準備一下吧,儘快出征。”俞近之擡手摩挲着妹妹柔軟的烏髮,俞羲和卻縮着脖子不擡頭。

    等衆人都散去,俞羲和擡起頭,仰着臉看向俞近之。

    “大哥,我下午睡着的時候,做了個不太好的夢。”俞羲和眼睛中晶瑩剔透,似乎是一汪碎琉璃,“我夢見你……受傷了,以前也夢見過的,傷的很重、很重……”

    “我害怕……”她難得一見的脆弱,讓俞近之心中微痛:“沒事的,不要怕,哥哥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晉懷帝司馬熾急詔天下郡縣勤王,但真正來得及去的,有能力去的,願意去的,只有河東。

    天色闇昧,太白星在東方地平線升起。馬上就天亮了。

    河東脽上,黃河岸邊,后土祠前,沃野千里。

    開闊野地,三千將士集結。

    他們穿着統一的青色布軍裝,身着髹漆玄甲,頭戴兜鍪。弓兵配大弓、臂弩,每人背上的箭筒裏五十支白杆鐵簇箭。騎兵配長戟、馬刀,馬腹側是精鐵打製的馬鐙和雁翅環。步兵配長矛、盾牌,兵器由鹿角車攜帶運輸,車上還堆放着部分糧草。

    後面是蜿蜒的民夫隊伍,他們即將爲這支部隊押運後勤物資。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別看只有三千人,卻是步騎弓、遠近攻結合,滿員的披甲率,精良的武器裝備。

    巴掌大的河東,即便再富庶,擁鹽鐵之利,要掏出這樣一支軍隊,也是不計流水般的花錢才能堆出來。

    三千玄甲軍將士,黑壓壓如一片黑色的鐵板,在秋季的肅殺寒風中紋絲不動,這麼多人馬,竟然不聞一絲雜聲。

    白色的荻花蘆葦,在河邊的野岸上隨風飄蕩。

    星霜褪色,晨曦微露,后土祠前的空地上,那座土壘高臺邊,她白馬秋風一襲紅衣,逆着光芒出現。

    扶光立馬於陣前,和將士們一起,整齊劃一的看向來人。

    那是他們的主公,救他們於水火,把他們凝聚在一起,一手建立了這支軍隊的人。

    她是這隻隊伍的靈魂。

    隨着天光漸漸明亮,后土祠附近的百姓也逐漸聚攏在部隊周圍。他們有年老的,也有年輕的,有老婦人,也有小媳婦,有垂髫總角之兒,也有衣衫齊整有識之士。

    但他們無一例外的,手裏不是捧着盛滿面漿的粗陶壇,就是肩上扛着裝好袋的糧食。

    他們的房子,是這支部隊的子弟們幫着修的,他們的喫水井,是這些年輕人幫着挖的,他們的安穩日子,也是這些人守護的。

    簞食壺漿,以誓王師。

    部隊最前方,扶光身側,她曾救下的胡人支雄是旗手,她曾經的漢人戍衛武季是鼓手。

    支雄擎着一根粗大的旗杆,上掛一面醒目的黑色巨旗,書着一個猩紅色的“俞”字。武季負責擊鼓衝鋒,那面紅色大鼓戰車上,他面容沉毅。

    俞羲和可以說出隊伍中許多人的名字,他們有的是她在餓殍遍野的地方收留的流民,有的是瀕臨凍斃的時候她減免租調的佃戶,有的是將被權貴屈辱的鞭打致死時她擡手庇護的部曲。

    他們都承過她的恩惠。

    如同河東這片土地,受到她的守護。

    在這滄海橫流的亂世,這樣不依靠強權、武力、軍功、戰績而獲得的效忠,源自於一個老生常談,而絕不尋常的特質,一個在胸懷天下的英雄豪傑中,也極爲稀有的品格。

    仁德。

    孔萇的外祖母,蒼老的羯族大巫,跳起了祈求大軍凱旋而歸的附靈之舞。

    那莊嚴而神祕的舞蹈,彷彿溝通天地,讓滿天神佛都聽見、看見這支威武仁德的軍隊,賜予保佑。

    那蒼涼的舞蹈伴着大巫腳踝上的銀鈴,還有那她聽不懂的歌吟。

    “扶光,我的胡笳還沒有學好。等你回來,我還要好好學。”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但扶光聽的清清楚楚,如刻骨銘心。

    “將士們!你們曾經籍籍無名,但今日出徵,我河東俞家軍將縱橫天下,如鳥入青天,龍歸大海!做世之英雄,蕩清這污濁,匡扶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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