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裏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哭聲。
薇薇安並沒有在靈堂裏，她只是在後院的一個角落裏，靜靜地凝視着靈堂的方向。
而在她身邊，則是一個銀色的身影。
“你很傷心，爲什麼你不去那裏呢？你的兄弟姐妹都在裏面啊。”
“不了，維多利亞。”薇薇安搖了搖頭，“看看我的臉，我去那裏未免太奇怪了，小雪的外孫女都比我看着要大一截。”
“我聽說，按龍華的習俗，子女這時候不去那裏就是不孝……”
維多利亞的神情有些遲疑，她不想讓薇薇安覺得自己是在指責什麼。
“我爸爸他又不信這些。實際上，如果按他本人的意思，他死了以後就該直接燒成灰，然後丟到某個不會污染環境的地方。”
“再說了，嚴格來說他也沒死。作爲劍主的轉世，他的靈魂本來就是劍主的一部分。現在他應該已經和劍主融爲一體，然後離開這裏了吧。”
維多利亞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感覺，搖了搖頭。
“沒有，劍主還沒有離開。儀式也沒有終結，我想，這個葬禮應該也屬於儀式的一部分。”
“是嗎？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維多利亞凝視着薇薇安，輕聲說：“你不想讓劍主帶你走麼？如果說他是要去一個全新的、更高層次的世界的話……”
“我已經答應他了，要守護這個世界，直到他的影響消失或者世界走到躍升點。”
薇薇安的話語很平靜。維多利亞琢磨了一下，才發覺，這個他指的只是陳鷹雄，不包括劍主。
“你不走了？”
“我只是一把劍而已，劍主已經用不着我了。”
薇薇安的語氣裏沒有一點怨懟的意思，這讓維多利亞有些喫驚。
“看來我們畢竟都是異類啊。”
維多利亞不由得自言自語了起來。
薇薇安倒是搖了搖頭：“不，我覺得我現在已經算是人類了。在爸爸死的時候，我很難過；在戀塵阿姨殉情的時候，我很驚訝——就像十年前惜歡阿姨選擇把自己的意識完全融入網絡一樣。”
“即便是人類，也有各種各樣的感情和選擇。像寧寧阿姨，即使她愛着爸爸，也還是會爲了自己的願望選擇飛向星空。我只是選擇了我自己的道路罷了。”
“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只能被人握在手裏揮舞的劍了。這一次，我是人，是被你賦予了薇薇安這個名字的存在。”
維多利亞聽薇薇安說完這些，眼睛裏全都是迷茫。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當初選擇將自己定位在羅什珞嘉這個異類上，是不是一種錯誤。
像薇薇安這樣，把自己定位在人類，或許現在一切都會不一樣吧？或許自己也能有很多朋友，甚至愛人和孩子？
她搖了搖頭，放棄了繼續想這些。
已經太晚了。
能夠將她拉到另一條線的機會已經錯過了，陳鷹雄死後，這世界上也就沒什麼人類值得她平等相知相識了。
“也好。”
維多利亞深呼吸幾次，將自己發散的思緒收了回來。
“這個世界現在很美好了，大概也不需要你費很大力氣去照看它了。作爲人類，在這樣的世界生活，應該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吧。”
薇薇安看了看維多利亞，然後說出了讓維多利亞大喫一驚的話。
“什麼？”
維多利亞瞪大了眼睛。
“眼前所有的美好，都建立在陳鷹雄以及他建立的英雄協會和超越集團這樣的驚人力量全都收到約束，不會肆意妄爲的前提上。”
“這世界眼前的繁華，其實只不過是沙灘上的城堡罷了，一旦守護着它的堤壩倒塌，就終究會被海水吞沒。”
“你是指……”
維多利亞迷茫地看向了薇薇安。
“我是指，用不了多久，英雄協會這個原本基於美好的願望而守護人類的組織就會變質，而超越集團也將變成真正的惡龍——現在掌舵的孩子們其實早就對集團的政策不滿了。”
“人類的慾望終究會將眼前的美好沖垮，英雄們也早晚會被現實所屈服。沒有了能夠將這些力量整合在一起的人，所有的正面力量都會在接下來的時間中被侵蝕、然後變質、然後分崩離析。”
“爸爸其實一直都知道這一點，他甚至也沒指望能夠改變這一點。他只是一直在盡力，爲這份美好多爭取一些時間罷了。”
“接下來，就是要看是他的精神先被遺忘，還是世界的技術水平先到躍升點了——如果是第一個，那這個世界就沒希望了。”
維多利亞點點頭：“所以這就是你決定守護在這裏的原因？還有你在這近百年裏一直搞那些一直在和自家人對着幹的東西……”
“我沒有和自家人對着幹的意思。”薇薇安平靜的回答，“我只是一直在盡力維持平衡，避免超越集團的力量壓倒各國官方，同時爲不同意見留下火種，給孩子們帶來真實和思考。”
“超越集團不可能一直這麼仁慈，這本身就不符合世界的規則；英雄協會也早就到了盛極而衰的拐點了——這世界過於美好，以至於英雄這個身份都不再有吸引力了。一切都將進入新的輪迴。”
“而我，只是想盡力留下一些種子。或許這點種子可以在城堡完全垮塌之前長出幼苗，然後挺立在沙灘之上。”
維多利亞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她卻猛地停了下來，看向了靈堂的方向。
普通人或許感覺不到，但在維多利亞和薇薇安兩人眼中，能量的旋渦憑空出現在了靈堂中，然後越來越強、越來越快。
短短几秒鐘，就形成了從地面一直突破天空的能量通道！
而一個強大無比的意志，也出現在了她倆的感知中。
“這，這是……”
維多利亞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這就是歸藏劍主的真身麼？如此的強大而浩瀚，自己引以爲豪的力量，在這樣的偉大存在面前，連海中的一滴水都算不上！
劍，維多利亞的眼中，這個巨大的能量柱已經變成了劍的湍流，無數的劍在湍流中遨遊，然後凝練、濃縮……
劍，全都是劍，在維多利亞的感知中，自己好像也變成了一把利劍，然後融合到了這偉大的湍流之中。
然後她就真的消失了。
許久之後，薇薇安恢復了神智，看了看自己身邊。果然，維多利亞已經徹底消失了，就好像剛剛和自己說話的都是幻影罷了。
“還是擔心沒有人能夠平衡她麼？真是的，太看不起人了吧……”
薇薇安喃喃地說到，然後，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