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煙如龍。
榻上，兩杆菸斗叉在一起，鍋子裏的菸草都燒得通紅。
盧通眯着眼，張口吐出一條白龍。
旁邊，九夫人渾身汗津津的，軟在枕頭上也跟着吐出一條濃煙白龍。
一條又一條。
不一會，巴掌大的菸草袋被兩人抽完。
盧通把菸斗放到牀下，問道：“最近和大河糧行一起做生意？”
“嗯？”
九夫人臉頰紅潤，軟綿綿地翻了下眼皮，道：“你也想查賬？”
盧通哼了一聲，伸手重重地拍了一記。
“啪！”
一陣白肉亂顫。
他挑了下眉頭，道：“胖了？”
短短兩個字像點燃了火油。
九夫人立馬仍掉菸斗，用力推出一把，瞪着眼道：“下去！”
盧通紋絲不動，笑了一下，再次問道：“你覺得大河糧行怎麼樣？”
九夫人察覺到是正事，又推搡了幾下，收起小性子。
“什麼怎麼樣？”
“有沒有什麼貓膩？”
“有啊，每家商會都有貓膩，吞銀子、索賄賂，讓人碰錢就像讓狗看肉，骨子裏的東西一模一樣。”
盧通道：“不是這種事。蒙大河呢，他有沒有貓膩？”
“不知道，神神祕祕的。合夥這麼久，只見過兩次面，加起來還不到一盞茶。”
“蒙大河不出來，糧行的生意誰說了算？”
“兩個，不，現在是三個了。馬覽奎，蒙大河的小舅子，負責山貨這一塊。胡掌櫃，負責糧行大大小小的所有生意。還有一個胡漣，胡掌櫃新收的義子。胡掌櫃年紀大了，準備退下去把生意都交給胡漣。”
盧通又問道：“蒙大河的靠山是誰？糧行這麼大的生意，最起碼也得金丹大修士來才能罩住。”
“這個可不容易打聽，除了我這裏，別的地方你就是問一百個、一萬個也打聽不出來。”
九夫人賣起了關子。
他側過頭笑了下，道：“早知道把商會交給你肯定沒錯。”
“現在才說便宜話，早幹嘛去了？”
盧通嘆了口氣，隨手摸出一小瓶神女淚，給九夫人嘴裏餵了幾滴，隨手把小瓶放到枕頭邊。
“你又不是識人不明的蠢人，何必費這種沒用的口舌。”
九夫人仰着脖子，把神女淚嚥下去。浸透心底的涼意散開，一波又一波溫潤靈氣在體內翻滾，整個人舒服極了。
“我愛聽，你就當我是蠢人，多說幾句。”
“別鬧。”
盧通把手臂展開。
九夫人十分自然地擡起頭，枕在手臂上，緩緩道：“他的靠山是一座山。一頁宗弟子拜入宗門前在智明山學習、修行，這些年大河糧行一直把最上等的靈米送去智明山，而且分文不取。”
盧通心裏有些佩服。
智明山每天消耗的靈米，不是一個小數目，蒙大河捨得送出去這麼大一塊利益，難怪可以有今天。
“又送靈米、又便宜普通百姓，這麼看，蒙府的家底應該不太厚。”
“很薄。”
九夫人笑着道：“蒙大河很貪喫，每年賺的銀子喫喫喝喝下來，再扣掉工錢、賞錢，剩不了多少。”
“你怎麼知道？”
“蒙大河那個小舅子纏上了付家妹妹，經常跑來撒歡。每次過來都臭顯擺，透露了不少東西，智明山也是他說的。”
盧通略作沉默，想了一會，道：“幫我備一桌宴席。”
“餓了？”
九夫人說着就要起身。
盧通搖了搖頭，緩緩道：“不是我喫，請蒙大河喫。廚子要好，東西也要好。截水湖、金池湖、陽墟沙漠、白夜冰原，每個地方都不能少。”
“擺這麼大陣仗，有什麼事要求他？”
他取出一個小玉人，大致介紹了一下“赤子氣”。
九夫人笑道：“這東西有多的嗎，給我幾個。我認識一個老姐姐，以前是產婆，現在手底下有幾個徒弟還在幫人接生。”
“呸！誰在你懷裏了。”
……
兩天後，棲鶴苑內。
盧通面對着鏡子。
鏡中人，紅面、金眉、金鬍鬚。裏面一層暗紋染金中衣，外套一件百花盤龍袍，白袍上面爬着青龍、白雲、各色鮮花。
他擡了擡虎爪，道：“一層又一層，拖拖拉拉的不爽利。”
典四兒道：“老爺今晚是宴請，又不是去動手。”
盧通搖了搖頭，道：“蒙大河不像在乎這些的人，他不願意幫忙，穿一百層衣服也不頂事。”
典四兒從書街出來，懂了很多東西，可是懂得東西多了，麻煩也多了。
“好了。”
典四兒在頭髮上插入一根臥虎金簪，道：“今晚帶人過去嗎？”
“不用。蒙大河心裏有鬼，人多了反而壞事。”
入夜。
雲英城東，一座沒有主人的府邸，府邸門口掛了兩盞燈籠。
盧通站在燈籠下。
一輛十分尋常的馬車駛來，車轅左右各有一個背劍修士。
蒙大河從車上下來。
盧通迎過去，道：“蒙老爺，一路辛苦，快請進。”
蒙大河點了下頭，下頜處的肥肉堆起兩大條。
兩人進了門。
門內左手邊擺了一盤帶着冰霜的白果子，還有一套茶壺、茶杯。
盧通端起茶壺，倒了一杯茶，遞過去道：“白夜冰原的針菊茶，您嚐嚐。”
“好。”
蒙大河眼睛微亮，接過茶杯一口喝完，笑着道：“不錯。”
說完不等盧通介紹，直接拿過旁邊的白果子，放進嘴裏嚼碎，發出一陣冰塊破碎聲。
“冰皮核桃，不錯！”
盧通臉上露出笑意，道：“蒙老爺見多識廣，我專門挑的稀罕東西，您一瞧一個準。”
“哈哈。”
進了門，一個佔地不小的庭院。
院子四角擺了四張方桌，每張桌上都擺滿了喫的東西。紅、綠、紫、黃，每桌一種顏色，沒有一星雜色。
蒙大河站在入口，一眼看過後笑得嘴都合不上，一連點了幾下頭。
“盧掌櫃，有心了。”
盧通心頭微定。
看來蒙大河沒有見過多少世面，今晚的排場足夠打發了。
“南南北北找的小點心，您嚐嚐地道不地道。”
“好。”
蒙大河大步邁入庭院，走到桌邊沒有拿快子，直接伸手抓起兩塊紅色糕點塞進嘴裏。
喫相十分難看。
盧通蹙了蹙眉頭。
下一瞬又像什麼都沒有看到，臉色恢復自然，過去跟在一旁。
庭院中四色糕點、廳堂中五桌正餐、花園內百盤小菜、臥房內兩鼎陰陽羹湯……
一路走過，樣式數百種。
蒙大河一種都沒有放過，不喜歡的少喫兩口，喜歡的一掃而空。
盧通越走越心驚。
這麼多東西，足夠他喫半個月，可是蒙大河喫完後臉色十分自然，和進門時沒有區別。
最後走到後院。
幽靜樹林外，長桌上擺了十九種飯後甜點、解膩茶水。
蒙大河端起一碗冰渣蜜棗，一口喝下去大半碗，又一口喝完，心滿意足地放下碗，揉了揉肚子。
“不錯。”
“蒙老爺喜歡就好。”
蒙大河點了下頭，看了下桌上的東西，嘆氣道：“可惜，這麼好的東西喫不完，留在這裏都浪費了。”
盧通有些遲疑，猜測蒙大河是不是想全都打走。
這時，蒙大河道：“等下我讓胡掌櫃過來，他來處理。”
說完朝後門走去。
盧通眼睛一亮，立即跟上去送行。
事情差不多成了。
胡掌櫃是辦事的人，蒙大河這裏過了，具體的事情只需要和胡管事再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