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三歲一代溝,裴文簫比她大上了整整六歲,已是鴻溝了,所以她稱呼他爲老人家也沒什麼錯。

    但這老人家實在不是心慈手軟的主,凡事都睚眥必報,她在聽到那聲輕笑後就該料到,他不會如此輕輕鬆鬆地將此事揭過。

    現在好了,她和他的流言在宮內甚囂塵上,這兩日她哪也沒去,就窩在鳳渺宮,這也能在廚房牆根看到自己巴結鎮國公的苦情戲。

    “裴大人,你低着頭看我可會累着腦袋?”燒水丫頭如是說。

    碧空如洗,綠瓦黃琉璃,木棉花樹下,落英繽紛。

    灑掃侍從撿了朵地上紅豔的木棉,別在那丫頭的耳間,用掃柄端輕擡起她的下巴,聲色故作低啞,如公鴨嗓般,緩緩說道:“五公主,我不嫌麻煩。”

    ……

    姜如傾的額間抽了抽。

    這羣人果然是在宮中呆悶了,將無處安放的想象全安插在她身上,可,她也沒矮到讓人低頭就累的程度吧!

    “這嗓子就別扮演裴大人了,母鴨都要嚇跑了。”在她身後的芳沁大步衝了過去,“去去,我看你們一個個都是太閒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那兩人應了聲是,怯生生地看了五公主眼,忙退了下去。

    “公主,您別將他們的話記在心上,”芳沁轉身,眼神閃爍,堆着笑意道。“這話本編排得沒水平,我們公主風姿綽約,傾國傾城,看上一輩子都不嫌多,誰低着腦袋會累啊。”

    姜如傾剛想感慨還是自己從小養到大的貼身丫鬟會疼人,誰曾想話頭一轉就在取笑她。

    風姿綽約,傾國傾城,姜如傾喉間一噎,馬上浮現了那人說起這詞的笑意,耳朵發了燙。

    她斂起眸心,撓着芳沁的腰肢:“好啊,芳沁,膽子大了啊,連你都拿我尋開心。”

    芳沁被逗得直樂,忙求饒:“不敢了不敢了,公主,我早間打聽到了個好消息,您聽了保準開心。”

    姜如傾鬆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看她湊到耳邊,低語道:“今晚宮宴,馮大人也被邀請了,這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茶酒司排座次的宮女那裏得知的。”

    “還以爲是什麼好消息,”姜如傾淡淡道,“我早料到他會來。”

    畢竟現在和前世的情況大有不同,上輩子齊宮上下未見過裴文簫,只知公主和親的是魏國的鎮國公,衆人巴不得五公主能走得越遠越好。

    但這次可就不一樣了。

    從這兩日的洶洶的議論聲就可以看出,齊王對這未來的姑爺是相當滿意,長相風流倜儻不說,還誠意滿滿,主動擴大齊國疆土。

    所以齊王肯定會邀馮涔前來,他現在應當巴不得立馬應下她和馮涔的婚事了吧?

    這樣和親的只剩下三公主和七公主,無論裴文簫看中誰,都是她父皇的心頭好。

    也好,也好,讓她們去爭奇鬥豔,“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爲魚,”她就坐山觀虎鬥,自得其樂。

    姜如傾眉目舒展,突然想起一件大事:“你剛剛說的九牛二虎是花了幾兩銀子?”

    芳沁伸出了一個手指。

    “才一兩啊,”她拍了拍胸脯,“你這傻丫頭,嚇死我了。”

    芳沁哭喪着臉:“公主,不是一兩,是十兩,這個月的五分之一沒了。”

    果然是費了力,姜如傾都感到一陣肉疼,損失大額財產的悲傷,已經沒法讓她自得其樂了。

    “公主別再捶胸了,”這“砰砰砰”地聽着她都心疼,緩聲道,“不過這十兩銀子倒也沒白花,我聽茶酒司的釀酒小顧說,他年前去馮府送御酒時,在院中看到馮公子和一名紅衣女子卿卿我我。”

    姜如傾從扼腕嘆息中回神過來,“如此重要的事怎麼這會才說?”

    芳沁喃喃道:“我這不是怕公主傷心嘛,就想着找個合適的時間告訴您,這馮公子並非良人,公主您還嫁麼。”

    姜如傾捏了捏她粉妝玉琢的小臉,笑道:“嫁,當然得嫁,我開心得很,這婚事實在太好了。”

    那馮涔既有知己,那她嫁過去也就不用應付兩人的關係,她做她的事,他談他的情,這日子豈不美哉!

    心中一陣輕鬆。

    “芳沁,你快去將我那身壓箱底的絲緞紅衫窄袖拿出來,”投其所好才能勝券在握,姜如傾想了想,“再從庫房拿出蜀繡雙蝶鞋,我定要將此事促成。”

    公主莫不是瘋了?放着好好的裴大人不要,跑去嫁給一個好色的無名小籍?

    芳沁看着自家公主臉上喜笑逐顏,滿樹的木棉花下,襯得她更是明豔,羽睫輕顫,雙眸如水光閃蕩,她的心微微酸楚,瘋了就瘋了吧,她陪公主一起瘋,公主許久沒這般笑過了。

    她在袖下握了握拳,暗暗下決心,她會一輩子呆在她身邊,若是那馮涔對公主不好,她定會以命相護。

    -

    姜如傾許久未着過紅衣了,但她記得她兒時是很愛穿紅裳的,因爲母妃說過,我的傾傾穿紅色最好看了,小孩子就要穿得喜喜慶慶的。

    可是母妃走了之後,她也不知喜慶給誰看,就將所有的紅裳都收進了箱,之後的日子裏,都是白,衣裳是錦白的,生活也是瞎白得過。

    每日都在服喪。

    她其實在上一世的後來的某天重新穿回過紅衫,除了那次的洞房花燭,便是嫁進魏國公府第二年,裴文簫生辰的那天。

    那時的她覺得自己擁有世上少有的幸福,她的夫君裴文簫面如冠玉,卻無當世男人的陋習三妻四妾。

    如果說他的夜夜流連,溫存廝磨是男人的天性,那每次饜足後,他都會主動抱她淨身的體貼令姜如傾沉陷。明明是那麼糙糲的手掌,卻是那麼小心,生怕像第一次給她洗臉時擦紅了,手心極輕極輕地輾轉於瓷白的玉肌,仿若在撫觸一件無價之寶,獨享於他的稀世珍品。

    無論去哪個城巡視,他都會帶當地頂好的口脂給她,顏色也是她鍾愛的。

    她其實很難想象,像裴文簫這般身形凜凜穿着冰冷的鎧甲的人會在一堆香脂豔粉中選口脂,站在一羣嘰嘰喳喳的小姑娘中滿臉冷峻地挑着色。

    但她陷入他這般不爲外人道的溫柔不可自拔。

    那日他生辰,她穿着雀銜花枝的錦裳,一身喜慶出現在宴會上。

    靖安侯府的表妹大驚,看着坐在上座的老夫人道:“姑姑,嫂嫂不知道表哥最不喜紅裳嗎?”

    姜如傾以爲她已經足夠了解他,但她竟不知他最厭惡紅裳,因爲五年前的齊魏之戰,前鎮國公戰死在沙場,是裴文簫擡出來的,他的衣裳被染紅,大片大片都是父親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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