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度折東君 >第19章 碧旗
    鳴玉軒的繡樓裏充斥着藥的苦味,每日裏進進出出的人都端着一碗藥湯或是補品,秦更絮這一簪子下去將命都丟出去半條,御醫從秦府出來的時候已經幾天幾夜沒閤眼了,雙腿發軟,是教人用軟轎擡回去的。

    秦家上下亂成一團,有人哭有人笑。

    秦老爺整日唉聲嘆氣,申夫人抹淚抹得沒完沒了,只有紫苑閣拿捏着看戲的姿態,恨不得半夜裏祭出神佛,焚香禱告鳴玉軒能傳出喪聲來。

    禁足於室的柳詩容,不能親自去繡樓探望死敵重傷在榻的女兒遺憾抹了兩滴淚,轉頭卻拉着自己完好如初的女兒笑容滿面。

    秦幼藍被自家姐姐滿身是血的場面嚇了兩天才緩過勁來,秦家最小的六郎看着屋裏的孃親和姐姐一時哭一時笑以爲是在逗他,咯咯笑個不停。

    家裏幾個姐妹兄弟雖都是連着血脈的,但到底打一個孃胎裏生出來的總是更親厚些,秦五郎這些日子不分日夜的守在繡樓處,但凡牀榻上的有一點動靜,他能直接從窗子處翻下去,摔倒地上再一瘸一拐的爬起來,將剛躺下歇息的御醫拽起來給他阿姐看診,好幾次都是虛驚一場,把他自個兒嚇得不行,也把御醫這一把老骨頭累的夠嗆。

    好在這半個月以來,秦更絮傷勢逐日漸好,已能夠半撐身坐着說幾句話了,秦五郎懸着的心掉回肚子裏,回屋睡了一覺,翌日卻得了傷寒病倒了,那老御醫連着爲這姐弟二人操勞,發誓回去就閉門稱病,養養身體。

    王玉端再登秦府之時,秦五郎還昏昏沉沉的躺在牀榻上,一聽下人說王玉端來了,急忙起身從牀上滾了下去,胳膊背脊磕在牀沿腳踏上,疼痛讓他腦中清明瞭一些,不顧申夫人的阻攔,搬了把椅子坐在繡樓門口,靜靜地看着由遠及近走來的人。

    王玉端這是第三次被攔住了,前兩次秦更絮尚在昏迷當中,今日他聽聞傷勢好多了,人也清醒了便想着再來探望一次。

    秦老爺和申夫人把他當救命恩人看,自然不會攔着,每次都親自送到繡樓,但秦五郎倔起來連他親爹親孃都沒辦法,他才屢次見不到秦更絮。

    眼下秦五郎慘白着一張臉,呼吸短促,冷聲道:“你回去!”

    王玉端對他的執着有幾分欣賞,站定後微笑道:“你如何知她不想見我?”

    秦五郎目光看向他,“阿姐她不想嫁給你,你沒必要見她。”

    王玉端道:“我來不爲婚事……”

    秦五郎咳了兩聲,“那就更不用見了,若沒有這樁婚事,你救了我阿姐,秦家理所當然視你爲座上賓,但事與願違,你眼下的身份不宜見我阿姐,除非你現在立下字據要這場婚事作罷。”

    一縷清風流轉,捲起二人的袍角,各自翻飛。

    王玉端改口道:“那就說說婚事,不過,不能是你來談,我須與她親自說。”

    秦五郎從椅子上撐起來,道:“既然是父母之命,你該與我阿爹阿孃談,阿姐身體抱恙,不宜操勞。”

    見人一面可真難,王玉端漫然一笑,“我可以去見令堂,但我不能保證是去談退婚之事……”

    秦五郎聞言,心中一震,向他走來,雙脣發白,額頭卻還在冒冷汗,“若非因這場婚事,阿姐豈會走到這一步?你何必糾纏她?”

    一個怒目圓睜,一個面不改色,怎麼都像是是一場挑釁,二人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後一步。

    直到問秋從繡樓裏出來,看向王玉端道:“三姑娘請王公子上樓一見。”

    秦五郎猛地回身看向繡樓上,又看向問秋。

    問秋朝他福身道:“三姑娘差奴婢送五哥兒回房休養身體,說等哥兒病好了,再與哥兒說話。”

    秦五郎狠狠瞪向王玉端,他氣息不平,連着咳了好幾聲才擡步往外走,算是退了這一步。

    王玉端的肩膀在與他擦肩而過時被用力撞了一下,他未防這一招,向側旁退了兩步,回過神來,看着那道連背影都充斥着不情不願的秦五郎,他揉着肩膀搖頭笑了笑,擡步往繡樓上走。

    樓上珠簾後,隱隱有身影浮現。

    秦更絮半撐起靠在榻上,牀帷半遮,只露出一雙纖細瘦弱的柔夷放在錦被上。

    “如果你是來討這份救命之恩,便想錯了,我比較喜歡忘恩負義這個詞。”

    那聲音脆弱的像斷線的一串珠子,養了許多天才好不容易地將一顆顆散亂於地的珍珠拾起來,但再尋一根線串起來卻並不容易。

    珠簾後站着的王玉端聞言抿脣,並不將此話放在心上,只問候道:“姑娘傷勢可好些了?”

    那夜他跳下水去救人,天太黑,水裏只能看到一襲暗綠色的羅裙,直到將人撈出水面,他才認清這是張熟悉的臉龐。

    簾後人道:“勞你費力救我!”

    王玉端聞言輕輕一笑,像風中的一株草,微微搖擺了一下,他道:“你們姐弟二人倒很相像,對認定之事都很執着。”

    窗櫺上掛着的玉穗子打着旋兒晃動着,王玉端像自言自語了一句話,他側首看向玉穗,目光卻不期然越過窗扉,看向不遠處的園中,湖水波光粼粼,正是他當初落水的那處。

    他道:“秦五郎認爲你是因爲不願與我成婚纔想跳湖尋死,是以這些天一直攔着不肯讓我入繡樓一步。”

    秦更絮垂眸,“他年紀尚小,有些事不懂。”

    “那你呢!”王玉端目不轉睛的看着遠處,道:“你我初見之時,你就肯開誠佈公言明心有良人,你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不想要的是什麼!何必走到這一步?”

    秦更絮脣角上勾一剎,冷聲道:“想要就能得到嗎?不想要就能推卻嗎?你是以何身份來跟我說這些話?未免有些得寸進尺。”

    她身體雖虛弱,但氣勢卻仍舊不肯失分毫。

    王玉端淡淡一笑,“我已修書問詢雙親,這門婚事只需我一言便可扭轉,姑娘的高堂不願意,只有我主動爲之才能成全姑娘,不知這樣的身份,有沒有資格和姑娘說說這些話,只是談一談心罷了。”

    珠簾後一道目光穿騰而來,氣勢洶洶,王玉端甚至感覺到牀榻上的人呼吸變得洶涌,他怕將她的傷勢引發更重,只得又輕聲細語道:“你不要動怒,傷好了再說不遲。”

    秦更絮捂着胸口道:“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王玉端覺得沒什麼好否認的,好壞這種事得分人,他溫聲笑道:“姑娘說不是就不是好了。”

    棉花對刀劍,不過拭灰之用。

    兩人靜默,窗外豔陽高照,風中卷着熱氣,但繡樓臨湖,周邊花木繁盛,倒不盡炎熱,是個養傷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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