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平安心事重重地說了句，眉頭緊鎖，苦笑了聲便低頭扒飯。
“當年那麼苦，連飯都沒得喫，我們都熬過來了，現在還怕個啥。”姚月娥笑着說，“平安，你就不要愁了，儘管把心放開來。”
郤向陽跟着說：
“媽說的對，現在要搞改革開放了，要分田到戶單幹，日子肯定會好起來的。爸，你就不要愁，注意身體好了。”
郤平安滿是愁雲的臉上綻出絲笑，一如既往地堅持說：
“沒病，就有點咳，過兩天就會好的，不用花冤枉錢。”
可剛說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把臉憋成豬肝色。
郤向紅瞧見父親在不停地咳，就焦急地說：
“爸，你趕緊去看醫生吧，打了針吃了藥就不會咳，不會難受了。”
姚月娥心疼丈夫，好言相勸：
“平安，你就聽孩子們的吧，過下就讓向東去抓藥，要不管用，就去醫院看。”
郤向東趕緊擱下飯碗，看着父親說：
“爸，我這就去。”
父親突然衝大兒子吼句：
“你敢！你要敢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郤向東見父親發火，也就不敢動了，乖乖埋頭喫飯。
郤向陽知道父親不肯看病抓藥，是爲了省錢給自己交學雜費，在感激父親的同時，內心也充滿了歉疚，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尋思了一下，姚月娥溫和地笑着說：
“要真差錢，我去跟人借。”
“剛纔我跟向陽說過了，打死也不跟人借錢，你就別再說了。”郤平安心裏挺過感動的，可嘴上仍舊氣呼呼地說，“現在哪家有錢呀，去找人家借錢，那不是存心讓人爲難，也打自己臉嘛！”
“可這病……”
郤平安緩和神色對妻子說：
“別擔心，沒事，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
姚月娥瞭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有多倔，也就不再勸了，只在心裏祈禱丈夫的病能夠快快好起來。
郤平安見大家都不再說治病的事，同時也爲自己無端發火而內疚，連忙擠出絲笑說：
“好了，我們不說這事，快喫飯吧。”
母親見孩子們都不說話，像被父親嚇着了，就換了話題說笑起來。
這樣一來，飯桌上的氣氛便活躍起來，歡快起來了。
寫作業的時候，郤向陽見哥哥進來，便放下筆問道：
“大哥，爸這咳嗽怎麼一下子這麼嚴重呀？”
郤向東在牀沿上坐下，神色有些陰鬱，幽幽嘆了口氣說：
“爸這咳嗽早就有了，只是咳段時間就好了，也就不放在心上。”
“爸到沒到過城裏醫院檢查過？”
“沒有。光咳誰當回事了，爸就更捨不得花錢去檢查了。剛纔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爸是連抓副藥都捨不得，哪會去大醫院做檢查。”
“可爸總這麼咳也不是個事，何況爸肝上有毛病呢。”
“過幾天再看看吧，要是還沒見好，我就帶爸去公社醫院看。”
“要真這樣，我就放心了。可爸會跟你去嗎？”
“我就擔心這個。”郤向東皺着眉頭說，“爸這脾氣，加上家裏沒錢，要讓爸聽我們的去醫院夠難的，除非咳得實在不行了。”
“說來說去還是窮，窮得連病都看不起，這真是難以想象。”郤向陽意識有點模糊地說，“就算我那時窮，也沒窮到這個分上。”
“向陽，你在說啥呀，是不是給急糊塗了？”
郤向陽即刻清醒過來，訕訕地笑着說：
“大哥，我還真有點糊塗了，都快要胡言亂語了。”
郤向東笑了笑，叮囑道：
“向陽，爸的病你不用着急，有我和媽呢。你呀，只管好好讀書。”
“曉得，大哥，我會安心讀書的。”郤向陽點頭說，“只是看到爸身體這麼不好，又不肯去醫院醫，我就挺擔心的。”
“不用擔心，爸這病不怎麼嚴重，會慢慢好起來的。”郤向東安慰弟弟，“你好好讀書，每次都拿第一，爸就高興，病也就會好起來。”
“我會努力的，大哥。”郤向陽一臉認真地說，“雖說爸平時不怎麼跟我聊學習上的事，可我曉得爸很希望我考上大學。”
“那是，現在爸就盼着你考上大學，好有出息，也好給我們家爭臉面。所以說，你啥都不用管，一門心思讀書好了。”
郤向陽又點了點頭，沉默一下問：
“大哥，爸是不是得了肺病呀？”
郤向東臉上掠過絲驚詫，動了動嘴巴，想說又忍住沒說出來。
從哥哥的神情裏，郤向陽敏感地覺察到了什麼，心頭一凜，問道：
“是不是這樣，大哥？”
“我，我……”
“告訴我，大哥，我想了解爸的身體情況。”
“我也不好說，爸又不肯去大醫院檢查，只是聽謝醫生說，爸這麼咳，肺可能不怎麼好。他也看不準，只是猜的，一個赤腳醫生嘛。”
“要確定爸的病，就得去城裏大醫院檢查。”
“可爸死活不肯去，我們又有啥辦法。”
“要不我明天再勸勸爸，大哥，你看怎麼樣？”
“沒用的，爸連媽的話都不聽，更別說你了。你呀，就別白費口舌了。”郤向東搖搖頭，“家裏要有錢的話還好說，現在沒錢了，說啥也沒用。你去勸爸，只會惹爸生氣。”
“好，那我就不勸爸去大醫院檢查了，就勸他把煙戒掉。”
“這段時間爸煙抽得少了，這倒不是怕咳嗽，是想省錢供你上學。可爸抽了這麼多年煙，有癮的，要戒哪就戒得掉呀，還是別勸了。”
“抽菸對肺不好，大哥，你不曉得麼？”
“曉得。”郤向東苦笑了聲，“我勸過爸，爸不聽，還衝我發火。”
“上次我也說過這事，爸也不怎麼高興。”
“曉得了，你還勸啥嘞，沒罵找罵呀？”
“我……我就是怕爸的病慢慢重起來嘛。”
“我也是這樣，可爸就那脾氣，再怎麼勸也不管用。”
“這……”郤向陽着急地說，“真不曉得該怎麼辦纔好，唉！”
郤向東看了看弟弟，拍拍他的肩膀說：
“好了，就說到這，你安心做作業，我先睡了。唉，累了就想睡。”
說完就脫那套黃咔嘰，鑽進被子裏呼呼大睡起來。
看到哥哥累得埋頭就睡，郤向陽不禁心疼起他來。
再怎麼着也不能修地球，又髒又苦又累，還讓人瞧不起。
考大學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是唯一一條出人頭地的陽光大道。
因此，他再次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最好是名牌大學。
緊接着，他就伏在昏黃的燈光下，認認真真做起作業來。
夜已經深了，家裏靜悄悄的，整個村莊也是一片靜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