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說吧，月娥，躺在家裏我才能安心，在這怎麼也安不下心。”郤平安難過地說，“想到天天往醫院送錢，還讓你守着，心裏就不是個滋味。唉，我這病哪，把你拖累了，也把全家拖累了。”
“啥拖累不拖累的，平安，你就別說這種話了。只要你病好了，我和孩子們做啥都值的。現在啥也不想，就盼着你的病好起來。”
說着說着，她含笑的眼裏泛出淚光來，心裏涌出股說不出的難受。
雖說是寬心話，可郤平安越發覺得難受，不由得閉上眼睛。
看到父母都這麼難過，郤向陽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卻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擠出絲笑對母親說：
“媽，讓爸好好休息，我們出去一下。”
母親抹了把溼潤的眼睛，看了看吊在支架上的藥瓶，緩緩站起身。
出了病房，母子倆來到走廊一頭，在靠牆擱着的長木凳上坐下來。
郤向陽打開包，從裏面掏出一沓錢，抑制不住興奮地對母親說：
“媽，我借到錢了。”
母親看到兒子手裏的錢，眼睛不由一亮，問道：
“這錢你是跟誰借的？”
“李工頭，就我跟你說過的工地上那個包工頭。”
“你跟他又不是很熟，他怎麼會放心把錢借給你呢？”
“這還得感謝工地上看材料的那位大爺，他是李工頭的大伯，認識我爸，就帶我到李工頭的家借錢。有大爺作保證，李工頭才肯借。”
“這大爺叫啥名字，是哪兒人？”
“叫李福祿，是隔壁李家村的，他還會採草藥嘞。”
母親回想了一下，點頭道：
“沒錯，這李福祿大伯是認識你爸，去年上李家村還見過他。”
“這事挺巧的，算是老天幫我們家幫呀。”
“你爸人好，老天也會幫忙的。現在醫生也靠不住，就靠老天來幫你爸好起來呀。”母親迷信地說，“這病哪，只能靠老天幫忙啊。”
郤向陽不迷信，卻也不想揭穿事實，好讓母親從中得到些許安慰。
過了會兒，母親看着攥在兒子手裏的錢，問道：
“向陽，你總共借了多少錢？”
“五百塊。”郤向陽把錢遞給母親，“媽，你數數。”
母親一邊接過錢，一邊驚喜地說：
“一下子就借到這麼多錢，這真是太好了。”
“李工頭說，要是不夠，還可以找他借，只要不超過一千就行。”
母親沒有數錢，只看着手裏的錢出神，半天才問道：
“呃，向陽，你給了多少利息？”
“一分。我說少點，可李工頭不同意，沒辦法，只好接受了。”
“一分的息，一個月就得五十塊，好高啊。”
“是高了，可現在沒處借錢，只能這樣挨高利息了。”
母親透過窗戶看着陰沉沉的天空，幽幽嘆了口氣，沉緩地說：
“要是能醫好你爸的病，倒也沒啥說的，可這病……”
“媽，就算這病沒治，我們也得這麼做，這樣纔對得住爸，才能問心無愧。”郤向陽難過地說，“就像媽剛纔說的那樣，沒準老天還真幫忙，讓爸的病好起來哪。”
“好，媽，你去吧。沒準你求過了菩薩，爸的病就好了。”
郤向陽明白這病根本就治不了，老天也救不了父親，之所以這麼說，只是爲了安慰母親，好讓母親因懷抱一線希望而不至於太痛苦。
母親臉上倏地掠過絲淡淡的笑，默然一下又無奈地說：
“現在啥也不能做，只能這樣了。”
郤向陽心裏難受，卻衝母親擠出絲笑，眼睛看向外面陰沉的天空。
過了會兒，母親問兒子：
“向陽，學校是不是要交錢呀？”
“不……不要。”
母親盯着兒子說：
“不要打謊，媽一看你這眼神就曉得了。嗯，這回得交多少錢？”
“三塊。”郤向陽答道，“媽，我不用這錢，自己會想辦法的。”
“是不是又要到工地上去掙錢？”
“我……”
“向陽，你要好好讀書，不會分心。你爸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你考上大學，將來像城裏人一樣喫公家飯過好日子。”
“就算到工地上掙錢，也不會耽擱學習的。媽，你儘管放心好了。”
“媽就是不放心才這麼說，這幹活的，哪能不耽擱學習呀。”
“真的不會，媽，我敢向你打包票。”
“這包票就不用打了，聽媽的話好了。”
說着，母親取出張面值五塊的鈔票遞給兒子。
郤向陽沒接，說道：
“媽，這五百塊還得交醫院呢。”
“不差這五塊。”母親硬把錢塞到兒子手裏，“拿去交學校。”
郤向陽接過錢，說道：
“媽，我這不等於借利息錢讀書麼？”
“能借到就不錯了，就怕到時候連借都借不到呢。”
“要真這樣，那我就不讀書了。”
“這話你可別當着你爸面說，要不非氣死不可。”母親說，“不管怎麼樣，媽都會想辦法讓你讀書，供你上大學。”
“這我曉得。”郤向陽一臉認真地說，“媽，只要有錢交學費，我就會繼續上學，就會更加刻苦學習，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學。”
母親欣慰地笑了笑，說道：
“向陽，你這就去學校溫習功課，這兒有媽就可以了。”
“好，媽，我這就走了，等喫飯的時候，我再送飯給你。”
“向陽，到時你打份好點的菜給你爸，媽喫帶菜就行了。”
“媽，你也打份菜吧。”
“不用，向陽，你要打了，媽也不喫。”母親搖搖頭，“對了，過兩天你哥會帶菜來。”
郤向陽瞭解母親，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母親見兒子不動身就催道：
“別耽擱了學習，快去學校吧。”
“媽，那我走了。”
“去吧。”
郤向陽轉過身朝對面的樓梯口走去。
看到兒子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母親才動身往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