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阮岑的時候,已是翌日。

    她是被珠珠叫醒的,珠珠應是實在受不住,纔來叫她起牀:“老爺已經在院子裏坐了兩刻鐘了。”

    “幾時了?”雲蕎沒有睜眼,語氣裏已有不耐。

    “辰時了。”珠珠回道。

    雲蕎又躺了片刻,才起身更衣。

    以往,她都是卯時三刻便要起的。重生後,不到辰時被吵醒,雲蕎都是要撒潑的。

    簡單梳洗好,雲蕎纔打着哈欠出了門。

    她剛出來便看到阮岑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喫茶。

    阮岑手裏拿了卷書在看,聽到動靜只擡眼瞧了她一瞬便又落回到書卷上,言語裏並不饒人:“家裏的人和活物都晃了幾圈了,你才姍姍起來。”

    雲蕎沒搭話,在石桌的另一側坐下,翻轉過杯子,將杯口朝上,給自己添了杯茶。

    茶葉在杯中打了兩個旋兒,貼着杯壁停下。

    幾個丫鬟陸續把喫食端來,放到雲蕎麪前。

    阮岑濃密的眉擰在一起,甚是不喜,把書一合,敲了兩下石桌:“哪裏有人像你這樣沒個規矩。”

    雲蕎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細細嚼了嚼嚥下後才同他說道:“您是來說教的嗎?”

    她自小便如此慣了,說過打過,她都沒改分毫,阮岑看不過去,每次遇上總會數落幾句。

    阮岑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目無尊長,也不知你母親都教了你什麼!”

    雲蕎笑了兩聲,用筷子把桂花糕上點綴着的花瓣掃落:“您能教好怎麼沒見您好好教導我,就全怪到母親一人身上。”

    上一世,林秀雲把她教導那樣好,又有何用,不還是淪落到做了別人的棋子,最後兔死狗烹。

    阮岑還想說什麼,被雲蕎搶話,她的聲調升高:“您來,便直說來意。在我這院裏待久了,您不順心、我也不自在。”

    吃了自己女兒一憋,阮岑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又因着家裏的氣運都來自她,又不好真的發作。只能沒好氣地說了句:“薛家來提親了。”

    雲蕎挑眉,心裏已然有數,卻仍是問了句:“薛容?”

    “是。”阮岑面上沒多少喜色,“我前腳下朝,後腳媒人就到了。”

    這一世,全都不同了。

    不過,阮岑對薛家的不待見倒是一如既往。

    雲蕎有些想笑,端起碗喝了口粥把笑意掩飾過去。

    薛家這麼心急?上一世還故作清高,遲遲不肯上門。這次卻搶在所有人的前頭來求親。

    總不會薛家就喜歡她這種不顧規矩的商戶小姐。

    “那您是怎麼回的?”雲蕎明知阮岑不可能說什麼好話,還是問道。

    “我能怎麼回?家裏有個二世祖,父母都做不了二世祖的主,我還能怎麼回!”

    可能是上次拿手拍桌子把自己拍痛了,這次阮岑把自己的書拍得啪啪作響。

    吹鬍子瞪眼的,看在她眼裏,倒是有些滑稽。

    “媒人走了?”雲蕎問道。

    薛容她是萬不可能嫁的,早點讓對方死心纔好。

    “在前廳同你母親聊天喫茶。”阮岑長出一口氣,似是有些不耐,“嫁與不嫁,你早些開口。”

    “尋常人家,若不是提前商議好,且要考慮個一天半日,我怎就要立刻回人呢?”

    雲蕎故意惹阮岑不高興,拿起絹帕擦了脣和手,環顧四周,叫了聲:“珠珠。把東西撤了吧。”

    “院外都能聽到你叫喊聲了。”

    阮岑又不高興了,雲蕎卻覺得無所謂。

    阮岑出身小門小戶,家教定是比不上官宦人家,自從他發家後,不知哪裏瞧來名門閨秀的規矩,想着辦法想把自己女兒也培養成人家那般。

    然而家風已然如此,若不是林秀雲算得上半個閨秀,她上一世也不會被養成那樣知書達理。

    她還好些,阮雲芙和阮雲蓉跟着妾室,沒人約束,學了規矩也沒多少用。

    只有偶爾用來裝腔拿勢做做樣子。

    不過,薛家的求親倒是也給她敲了警鐘。

    這一世她改了許多事情的走向,隨之而來的,與她有關的事情多多少少都與之前不同,所以沈如珩那邊,她要儘快。

    阮岑走後,她直接回了臥房,從妝奩中摸出沈如珩的扳指,將珠珠叫了進來,把扳指給了她,順便交代了幾句。

    半個時辰過後,珠珠才趕回來,剛進院子便大呼小叫的喊她。

    “這兒呢。”雲蕎從花壇後站起身來,捶了捶自己痠軟的腰,伸展了下身體。手上拿了株蘭花,根上還帶着些許土塊。

    “沈如珩的小廝說,他們會去西街的那家藥鋪買藥,約莫午時回府。”珠珠順了口氣,將要說的連串說完,“還有,我聽有人說,沈家老爺好像跟他家夫人置氣了,具體緣由我怕誤了時辰,沒來得及打聽。”

    “知道了。”雲蕎洗淨手,換了身淺黃色的長裙,只帶了珠珠出門。

    到了藥房,雲蕎讓大夫幫忙開了幾副補藥,便坐在一旁等着。

    果真,沒過多久,熟悉的咳嗽聲便從門外逐漸逼近。

    小廝先把沈如珩扶着站起來,扶進門後讓他倚靠住承重柱,又小跑回去把輪椅搬進來。然後扶着沈如珩坐回輪椅上。

    真虛弱呀,才站了一會兒,人就喘起了粗氣。

    沈如珩被請進室內診病,雲蕎只坐在外頭等。

    不到一刻鐘時間,大夫便從室內出來,沈如珩的小廝緊跟其後,來到她面前:“公子請您過去後院說話。”

    診室有門直通後院,沈如珩已經在院中等待。

    雲蕎一露面,沈如珩便致了歉:“在下身體不好,只能讓大夫先瞧了再同你說話。”

    樹蔭下有陽光露過來斑駁的光影,灑在沈如珩的面上、身上,柔和了他本身的棱角,顯得五官也沒之前那樣凌厲。

    病嬌美人。

    她沒有這般近距離和他相處過,自然不知他在樣貌上如此出衆,染了病態之後也沒有那種陰虛的模樣。

    “我知曉的。”雲蕎不知沈如珩的心思如何,也不想過多在這件事上斡旋,開門見山道,“我是爲婚約之事而來的,不知公子是否聽聞我爹想我嫁個有權勢的人家。”

    “有所耳聞。”沈如珩表情淡然,語氣也冷漠,彷彿沒什麼事能勾起他的興致。

    “沈公子作何看法?”雲蕎只是試探。

    像沈家這樣出身的,本應多的是七竅玲瓏心,但是他家沒落久了,誰也不知道是否還如之前的沈氏家族那般。

    後來沈家造反失敗,也算是機關算盡後的聰明反噬。

    前世,沈如珩活下來,是因爲他體弱多病。

    這一世,約莫也會如此,所以她即便嫁了,也應該安全。

    沈家因着不能入仕,已有沒落的傾向,家裏本就捉襟見肘。

    這可能也是沈橪謀反的原因之一吧。

    他那後母陸蘭槿,滿眼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的才情和未來,對沈如珩的關照雖不能說差,卻也算不上好。

    沈家沒錢,沈如珩的醫藥費都是先賒着賬,等積攢起來些,藥房便去沈家討債。

    到了這個時候,往往都是沈家老太太進一趟宮,才能帶回來些財帛還上醫藥錢。

    沈橪其實應該有些錢的,卻不願在自己被病症拖沓的嫡長子身上多花一分一毫,寧願自己母親腆着臉去宮裏賣慘。

    沈橪的錢,幾乎都拿來偷偷練兵了。

    今日過來,雲蕎自然是做了功課,也提前幫沈如珩清了賬。

    “阮小姐應該知曉,沈家人三代不可爲官。”沈如珩斂目,停頓片刻才繼續,“沈家需要錢財,但是應該給不了阮小姐想要的東西。”

    “你怎知我想要什麼?”雲蕎看了眼柳樹下的石墩,將手帕鋪展,才坐下。

    這下,她的視野要比沈如珩更低。

    “自是不知。”

    “我爹他想要的只是個虛名,越是沒有什麼,越是在意。”雲蕎的語氣清淡,彷彿在說別人的婚事,“如若是沈家,他自然願意拿錢掩卑。”

    前世,阮岑沒有將雲蕎許給沈家的原因她最清楚不過。

    一是,沈家正式提親的時候,阮岑已將她許了人家;

    二是,阮岑怕沈如珩命不長,破了他的如意算盤;

    三是,他早已與她原定的夫家商議好了一切。

    現在想來,他怕是緊趕在沈家提親之前定下的親事。

    “阮小姐想要交換些什麼呢?”沈如珩自從在阮家問出那句話,其實已經表明與阮家結親他並不牴觸,甚至有幾分期許,自然也不會糾結許久。

    “無所拘束。”雲蕎一字一頓道,“我從小隨意散漫慣了,真成了親事,我希望你另立別院。”

    “依你。”沈如珩就連談到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如果不是他這般事不關己的模樣,雲蕎還真得以爲他是怎樣寵着她,任由她胡鬧。

    “場面上的事情我會做好,或許會比在阮家還要規矩一些。但是私下裏,我們相敬如賓,不互相干預。”雲蕎想了想,還是沒有直說,“我有我的打算,希望你可以尊重我。可能我不會是個好妻子,但我儘量幫你賺錢,起碼衣食無憂,不用因看病花錢苦惱。”

    前世,嫁人之後,因爲夫君不在意她,她將自己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店鋪的經營上,加上聽聞了;來多多少少的八卦與對商戶發展的瞭解,賺些錢不說遊刃有餘也是輕而易舉。

    沈如珩扯脣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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