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珩翻書的動作明顯一滯,又不動聲色地繼續將書頁翻過去。
“怎麼了?”沈如珩的反應在雲蕎的意料之中。
他是認識姚舒的。
若不認識,便會反問她口中的人是誰,他也是知道姚舒的身份的,不然也不會有片刻的停頓。
“她來胭脂鋪買妝品。”雲蕎說道,“看上去是個很張揚的姑娘。”
沈如珩擡眼瞧了雲蕎一眼,又垂眸,視線落在書上,眼珠微動,他說:“的確。”
“她經歷過許多事情,所以性子張揚,也愛憎分明。”沈如珩沒想瞞着雲蕎,“她救過董司,所以董司爲她建了屬於青樓,日後開業,她做主。”
她猜的果真沒錯。
所以,梁芯心存芥蒂的女人,便是姚舒?
“梁芯呢?”雲蕎問道。
“她自然知曉,也不介意。”沈如珩回道。
他的視線再未從書本上移開,似乎姚舒在他看來,只是個不足掛齒的人物。
梁芯之前表現出來的樣子,明明是介意姚舒的存在的,卻不知爲何在沈如珩眼中,她是無謂的。
或許男人與女人的思維方式本就大相徑庭,因此梁芯纔會求助於她?
有些時候,愛情裏的一些事情,男女雙方容易陷入一個困境。
明明介意,卻口口聲聲說着不介意的話。
但是倘若對方真的沒有將自己的心情顧慮到,又會發展成生悶氣的情況。
甚至與他人訴說對方的不體貼。
“姚舒便是董司的紅顏,那麼他們之間的關係親疏你清楚嗎?”雲蕎着實有些好奇姚舒與董司之間的相處模式,或者是旁的什麼東西,沈如珩是知情人,所以她便想多問幾句。
沈如珩將書本合上,起身,走到雲蕎麪前,擡手稍稍整理了一下雲蕎的衣領:“你如此好奇別人的事情?”
“如果不能說便罷了。”雲蕎輕抿嘴脣,她也不想逼着別人說人家不想說的事。
“就如字面意思,紅顏知己。”沈如珩擰眉,“姚舒很小的時候便被入了賤籍,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如此,董司與她,只停留在朋友的層面,僅此而已。”
雲蕎不知道沈如珩口中的朋友層面是不是她想的那種。
沒有愛情是朋友,還是沒有發生關係便能稱爲朋友。
紅顏知己,是可以有那些事的。
姚舒在風月場摸爬滾打這麼久,董司和姚舒的關係非同尋常,沈如珩與姚舒都算得上熟悉。
那麼他們一衆人又是在何處見面呢?
沈如珩手指輕捏了捏雲蕎的鼻子,他語氣輕快,笑着說:“眼神呆滯,想什麼呢?”
“……”雲蕎想着,夫妻之間,還是坦蕩一些纔好,便將自己心中的疑慮問了出來,“你之前,出入過風月場所嗎?”
聽到雲蕎這樣問,沈如珩忍不住低頭,抿着脣偷笑,緩了半晌,才又擡頭看向雲蕎,他的嘴角還有殘留的笑意,他說:“偶爾。”
“世人皆知我身體孱弱,即便真的出入風月場所,又豈能人事?”沈如珩話音剛落,擡手勾住雲蕎的腰肢,迫使她逼近自己,他的鼻尖點在她的鼻頭,“你是想問這個嗎?”
雲蕎原本是很有底氣的,被他這麼一笑,一下便泄了氣,她用很輕的聲音嗯了一聲。
“去過是事實,我承認。但是那裏的姑娘無人敢近身,生怕我因此發病。”沈如珩在她脣上輕吻一下:“放心,我們是彼此的始,也會是彼此的終。”
雲蕎擡眼,和他對視。
始終如一,這是多麼美好的願望。
她與沈如珩……更可能不會實現吧。
上一世她被齊思恆害死了。而沈如珩也病死他鄉。
她如今知道沈如珩是裝病,那麼上一世他到底因何而死?
總不會是當今太子繼位之後,兔死狗烹。
想到這裏,雲蕎突然開口:“你可不可以……”
話說到一半,她又止住了。
她其實並不能確定自己能將命運改寫成什麼程度。
像皇帝繼位這種大事,若是她干涉了,又是否會對未來造成比較嚴重的影響。
林秀雲的劫難還未到,雲蕎心中總是忐忑難安的,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她不知道若是原本該消逝的生命被她強行改命,是否會影響到其他人的命格。
“什麼?”沈如珩將她鬆開,面前的女子滿臉的心事,沒有絲毫要溫存的念頭,沈如珩即便是有意,也沒有強求。
“小心他。”雲蕎點到即止,有些時候,話不能說得太過明顯,有多少人和事毀在隔牆有耳。
沈如珩在外人面前仍然是病懨懨的樣子,只有與雲蕎單獨相處時纔會展現自己原本的模樣。
他裝病的時間太久了,信手拈來,甚至會讓人懷疑,是否健康的他纔是刻意裝出來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沈如珩隱約看出什麼不對,問道。
“是。”雲蕎沉默了半晌,“你們成功之後,沒有多久,坊間便傳言你死在了外鄉。”
沈如珩擰眉,面上的表情有些難以置信。
雲蕎的手從袖口伸出來,默默牽住沈如珩的手,他的手指溫涼,指骨分明纖長,被她牽住之後,沈如珩立刻回握了過來。
“還有什麼?”沈如珩彷彿繃緊的神經突然斷裂,緩緩合上雙眼。
“之前我對你並不瞭解,僅知道一點。”雲蕎第一次見到他幾近憔悴的樣子,彷彿信念在這一瞬間崩塌了,她不知該怎麼做才能給他一些安慰。
“成親之後沒有再做夢了嗎?”沈如珩睜眼,他的眼神有些駭人。
墨色的眼瞳裏全然是冷靜深邃,看得雲蕎有些心慌意亂。
“沒有。”她還不能解釋,那些並不是夢,而是她真真切切經歷過的事實,所有的流血和痛苦,都是結結實實體現在她的身體上的。
大約在沈如珩的心中,現在的太子應該是個特別的人吧?否則他也不會因知曉自己被太子放棄時,這麼難以接受。
他的情緒,向來不喜歡直白地說出口。
只體現在當天夜裏,他不顧輕重地折騰她,她整個人像從地獄走了一遭。
知道他難受,雲蕎並沒有制止他,直到她隱忍的淚從眼角滑落下來,沈如珩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粗魯。
他替她擦了眼淚,一遍又一遍說對不起。
明明一開始雲蕎是無事的,不知怎麼聽了他的道歉之後,竟然覺得莫名委屈,眼淚也跟着越掉越多,最後甚至小聲嗚咽起來。
沈如珩哪裏見過她這般樣子,一直輕聲哄着她,道歉、罵自己像個禽獸。
他的身份特殊,現在的樣子大抵也是爲了更好爲太子做事,所以並不想讓世人知曉他並非有惡疾。
那麼行房事,自然也不能教旁人聽了去。
沈如珩更清楚自己的處境,自己的嘴脣也被自己咬出了血痕。
哄着雲蕎時,有冰涼的液體滴在雲蕎的臉上,她下意識用手抹了一下,只見手指都染了紅。
雲蕎的哭聲大約是被起夜的珠珠聽到了,她又跑到窗戶底下,悄悄問:“少爺,小姐是不是又做夢了?”
“沒事,你回去吧。”沈如珩替哭得梨花帶雨的雲蕎蓋好被子,滿眼愧疚。
哭了一會兒,被珠珠打斷,雲蕎便哭不下去了,自己止了眼淚。
現在躺在這裏,似乎除了某處的不適之外,並沒有多麼痛苦難受。
之所以哭,或許是因爲心裏覺得他不夠憐香惜玉,因爲心中覺得委屈才如此。
房中的燭火沒有熄,昏黃的燈光柔和了沈如珩的棱角,顯得他莫名溫柔。兩人藉着燭光看着彼此,誰都不說話。
可能是折騰許久,精疲力盡了,沒過多久雲蕎竟然睡了過去。
見雲蕎睡着,沈如珩掀開被子下了牀。
拿了件外衣披上,又低頭端詳雲蕎的睡顏。
平日裏明亮的眸子輕輕閉着,雲蕎的眼皮微微顫抖,睫毛上掛了細細的水珠。眼角還噙着淚,鼻尖也因爲剛剛哭過泛着淺淺的粉。
她的五官精緻,明豔動人,即便是睡着,都掩蓋不住。
用手帕將雲蕎麪上的淚擦淨,沈如珩推門出去。
走到院子裏的涼亭中,沈如珩見到飛羽坐在這裏,一邊轟蚊子,一邊撓被蚊蟲叮咬了的皮膚。
“去廚房拿些艾草過來。”沈如珩突然開口,將在涼亭中走神的飛羽嚇了一跳,嚎了一嗓子從石凳上跳起來。
見是沈如珩,驚魂未定地捂着心口問道:“少爺怎麼沒睡?”
“出來透透氣。”
“我這就去拿艾草。”飛羽快步跑向廚房,很快便折返回來,將艾草點燃,微弱的火星在深夜裏忽明忽暗,就如沈如珩的心境一般明明滅滅。
煙霧嫋嫋,灰白色的煙縈繞在涼亭內,沈如珩盯着煙霧飄去的方向,嘆了口氣。
“少爺有心事?”飛羽偏過頭來問他。
沈如珩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肯定有心事,沒有心事怎麼會深夜不睡跑到院子裏來喂蚊子。”飛羽自言自語道。
“那你有什麼心事?”沈如珩反問。
“……”飛羽撓了撓臉頰,“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翻來覆去睡不着,同住的人呼嚕聲又很大,我便出來了,”
他似乎突然反應過來:“少夫人也打呼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