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不見清風

    一甲子前,風光無限的女魔頭從來不將後背暴露給敵人。

    一甲子後,自打遇見那個名叫白起的年輕男子開始,李長安似乎就對逃跑一事逐漸由生疏變得熟稔。

    “追!”

    年輕男子一聲令下,一百鐵蹄聲奔騰出了萬人衝鋒的陣勢。

    長野上出現了極爲詭異的一幕,一人在前頭沒命的跑,身後跟着個肆無忌憚笑聲格外愉悅的瘋道士,後頭還有一百精甲騎卒狂追不捨。

    這羣狂徒宛如一股洪流,筆直的朝着山陽城而去。不知道的,以爲商歌大軍突襲,且還是沒頭沒腦的送死來了。

    李長安不知曉那姓白的男子打的什麼鬼主意,但坐收漁利這等事兒,用頭髮絲兒也想的明白。與其跟那個瘋道士鬥個兩敗俱傷,不如拉下臉面先走爲上。只要入了山陽城,她就不信那姓白的還敢追上來。

    臉面這東西,當下還值幾個銅板?

    精騎坐下不愧是出自塞北雍州的大涼馬,此種馬匹體格高大,肌壯健碩,四肢粗壯爆發力一流。即便一品高人的腳力可匹敵奔馬,也逐漸拉近了騎兵與二人的距離。

    前方巴掌大小的山陽城頭,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遙不可及。李長安回頭瞥了一眼,照如此趨勢下去,被追上是遲早的事,興許還到了不了城門前,她黯然嘆了口氣。

    卜天壽雙眼微睜,放緩了身形。

    下一瞬,李長安猛然一腳踏下,大地震動,周身揚起無數細石碎土,她雙袖一揮。細石碎土化作一道道凌厲劍光激射向身後,每一顆碎石,每一塊碎土都包裹着精純無比的劍意,宛如無數柄出自東越洗劍池的神兵利器。

    卜天壽目中精芒大盛,不退反進,手中劍遞出,身形不減逆流而上。

    先前那道渾然劍氣所造就的龍捲風可謂傾盡他畢生所學,在首陽山金鯉池畔邊觀游魚匯聚成旋渦所悟得。老天師趙天露誇他融會貫通,悟性極佳,有望趕超武當玉柱之稱的許劍癡,哪怕天下劍冠不久將來也可成他囊中之物。

    但這一劍,僅僅是傷了李長安的皮毛而已。一個跌落巔峯,亡命天涯的李長安,若是一甲子前的女子劍仙,可能傷的了她分毫?

    卜天壽劍意暴漲,口中大喊道:“李長安,接吾輩此劍!”

    身後趕至的騎卒,爲首那一騎猛然勒馬,馬蹄高揚時,年輕男子手中墨槍橫空揮出。擋下了大部分裹着劍意的細石碎土,但仍有部分騎卒被貫穿了頭顱或胸膛,跌落下馬。甚至有些是因坐下馬匹被打中而一同翻到在地。

    塵土飛揚下,持槍的年輕男子定睛看去,只見氣機如洪水倒灌的小道士停在了李長安一步之遙,劍尖離李長安的鼻尖只有一寸,那雙骨骼分明的手合十穩穩拑住了劍身。

    李長安微微一笑,劍身繃斷,她的面色也隨之蒼白了幾分。

    卜天壽不顧口鼻中涌出的鮮血,身形搖晃着向前邁出一步,李長安跟着後退一步。

    持槍男子目光一沉,低聲道:“原地待命。”

    就在他坐山觀虎鬥,想要坐收漁利時,一道清麗身影忽然閃現至他馬前。若不是他反應敏捷,這揹負長/槍的女子多半要被坐下駿馬一蹄子踩成殘廢。待他看清眼前來人時,卻又驚的呆愣在了原地。

    再擡頭望去,李長安身前不知何時也多出了一匹皮毛如白雪的巨狼,狼背上坐着個笑容恬靜的綠袍女子。

    顯然,來者不善。

    揹負長/槍的女子正是不久前與李長安在林子裏走散的陸沉之,她擡頭看着多年不見的年輕男子,平靜道:“白師兄,許久不見。”

    曾在小重山自稱北雍白起的年輕男子,劍眉微凝,點頭道:“你怎在此?難不成……”他目光移向不遠處的李長安,而後又落回了這個亭亭玉立的小師妹身上。

    陸沉之別過臉,不答話。白起眉頭皺的更深,這個小舉動他再熟悉不過。小師妹兒時便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但練起槍來格外較真,有時他看不下去從旁指點,小師妹即便心知自己錯在哪兒,也只默不作聲,別過臉去。

    一如當下。

    忽然一陣大笑聲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卜天壽抹了一把口鼻上的血跡,看着手中斷劍,自語道:“山外山,人外人,許劍癡你算個屁,從今往後她李長安纔是我所要超越的人。”

    言罷,靛青道袍的小道士未再看一眼李長安,轉身就此灑然離去。

    綠袍女子從巨狼背上滑下,瞥了一眼李長安袖口的猩紅,微笑道:“看來你與忘情谷的孽緣還真是不淺。”

    李長安長出了口氣,不鹹不淡道:“那方纔你怎不替我擋下那一劍?”

    綠袍女子掏出一小瓷瓶,塞入李長安的衣襟下,轉頭看向陸沉之那邊,似笑非笑道:“若不是陸姑娘執意要出面,就憑你在別情殿上拔劍一事,我才懶得管你死活。”

    李長安扯了扯嘴角,真是個狠心的瘋婆娘。

    “你總不會好心到把陸丫頭親自給我送來罷?”

    綠袍女子淡淡瞧了她一眼,翻身回了巨狼背上,收斂了笑意道:“我在林子裏恰巧碰上了她,又聽說你被老魔頭追着攆到了邊境,就順道來瞧瞧你被人欺負的模樣,可真是未曾讓我失望。”

    李長安冷笑一聲,道:“我會信?”

    綠袍女子莞爾一笑,拍了拍巨狼的脖子。巨狼白矖看了李長安一眼,馱着綠袍女子絕塵而去。

    金剛之上問長生,小道士那一劍已然擺脫了劍術的桎梏,踏上了問道長生尋求劍意的路上。若不是半途叫李長安硬生生阻攔,興許比先前的龍捲風要有氣勢的多。也不知這一阻可動搖了小道士的道心,正所謂道心不穩難成劍意,當年東越魔頭連屠三城境界大跌便是如此。

    李長安雙手滲出的血絲染紅了大半袖袍,拼着受傷也要打壓天師府小道士的囂張氣焰,也不僅僅是爲了攪亂他的道心。這等後起之秀,在武道一途總歸是要受些磨礪,太過於順風順水豈不是成了第二個她?即便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眼下拿她當磨刀石,她也不在乎,以戰養戰本就是李長安的作風,此中誰更受裨益尚可未知,她倒想借此機會看看如今的江湖與一甲子前究竟有何不同。

    不遠處的陸沉之面露擔憂,若不是對白起多有顧忌,她早便想過去瞧瞧李長安的傷勢如何。

    年紀輕輕便得女帝賞識做了一方軍統的白起從馬上滑下,走到陸沉之身側,看了一眼幾丈之外當着他的面盤腿打坐的李長安,面無表情道:“你何時來的中原,爲何要與李長安一道?”

    師兄妹二人似乎都傳承了槍仙師父的寡言少語,開口便直截了當。陸沉之有口難言,總不能直言不諱的說她打輸了,所以給李長安當丫鬟使吧?雖然對這個師兄知之甚少,但就方纔的情形看來,她若說了,白起下一刻便會提槍在李長安身上捅個窟窿出來。

    風捲塵起,烏雲漸沉。

    陸沉之攏了攏鬢角被吹亂的髮絲,低聲喚道:“師兄。”

    白起面色淡然,看着她道:“你可知師父臨終前,已將你託付給我?”

    陸沉之微微垂下頭,“我知道。”

    沉默了片刻,她擡起頭,輕聲道:“我去……與她道個別。”

    面如冠玉的男子眉頭微蹙,但終究未多言,轉身上了馬。

    李長安緩緩睜開雙目,揹負長/槍的窈窕身影在她跟前幾步停下,她擡頭望去,展顏一笑。

    “不與我同去了?”

    陸沉之眸底閃過一絲詫異,極快復如初,她別過目光,輕輕點頭。

    李長安站起身,撣了撣長衫下襬,擡眼時與不遠處的白起四目相對了一瞬,笑道:“也好,這三年之約本就是一句玩笑話,倒是我卑鄙無恥了些,妄想留個槍仙的女兒在身邊洗刷名聲,我若早知你爹有這麼個徒弟,當初就不該如此。”

    陸沉之靜靜的看着她,眼眸波瀾起伏。

    不過短短兩月的相處罷了,何時竟有了一絲不捨?

    “女魔頭……”

    陸沉之走上前,猶豫了半晌道:“我給你上藥罷。”

    她紅着臉從李長安的懷裏摸出不孤給的小瓷瓶,撕下一片衣袖,垂着頭仔細輕緩的給李長安處理了雙手的細小傷口。

    彷彿有那麼一瞬間,回到了那夜林子裏,篝火旁。

    陸沉之擡起頭,迎上李長安的目光,問道:“你說過的話,可還作數?”.七

    女子的眼中藏有星華,李長安笑了笑,“自然作數。”

    “你說要把命給我,此話也作數?”

    李長安微微一怔,垂眸輕輕點頭。

    “我等着。”

    陸沉之轉身大步走去,頭頂的烏雲不知何時聚攏,黑壓壓一片。

    李長安擡頭望了一眼,再看去時,女子窈窕的身影已埋沒在一羣精甲洪流中,愈行愈遠。她勾了勾嘴角,傻丫頭也不傻,臨了了還從她這討要了一條命去。她低頭看了看雙手,轉身朝山陽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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