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那姑娘哭得鬼哭狼嚎

    王越劍出自百年前一位寂寂無名的鑄劍師之手,當年李長安在枯劍墳大鬧時見過一面,這位鑄劍師其貌不揚,常年一身看不出顏色的破舊短衫,寸步不離的在鑄劍臺揮汗如雨。舉臂揮錘,目光專注,晝夜不分。節奏分明的當當聲極爲有力,在滿是隻會枯坐鑽研劍道的劍冢裏,這捶打聲彷彿最後一絲生氣。

    李長安不可思議的是,鑄劍師終其一生只鑄了王越一柄劍,經年歲月反覆捶打不知千萬次。從每一代劍魁手中歸還時,又要歷經一輪淬火捶打。

    千錘百煉,似永生不息。

    那年枯劍墳,鑄劍臺上,李長安向鑄劍師求劍王越。鑄劍師不說話,擡手指了指插在最高處的魚盧。李長安舉手攤開手掌,魚盧劍應聲飛入手中,她反手一劍斬斷了千把好劍。鑄劍師仍舊目光如水,轉身拎起鐵錘,一下一下又一下。

    李長安看着劍身上映出自己的臉,自嘲一笑,這不就是當年鑄劍師捶打的那把劍嗎?身爲自圓劍胎,卻連近在眼前的好劍都認不出來,不怪鑄劍師不肯給她。就像當年範西平罵她自負不凡,不憐衆生,不聞疾苦,遲早有一日萬劫不復。

    終究是她配不上。

    配不上那天下第一,也配不上這柄王越劍。

    眼前浮起一抹白衣人影,李長安明知那人就在不遠,但她不敢擡眼去看。看一眼,便生怕冒出那個深藏在心底,從不願深思的念頭。

    洛陽收斂了看戲的心思,眉頭淺皺。她知道李長安應付這些初入江湖的宗門弟子綽綽有餘,打從一開始便只打算收拾這幫目無王法的水賊,餘下的恩怨情仇也好,江湖規矩也罷,她都不願插手。但依着眼下的情形來看,李長安似起了別樣的心思。

    相識以來,洛陽便一直有疑惑,李長安身爲世間唯一的女子劍仙,卻從不見她的佩劍。興許是被封崖下時讓人強取豪奪了去,畢竟是李長安的劍,哪怕只是一柄連柴火都劈不開的鈍劍天底下也大把有人一擲千金。又或許是人們常言的玄妙境界,置身武道巔峯的李長安早已不需要身外之物,這世間萬物一草一木,一花一葉,皆可成爲她手中的劍。

    但從那女子口中說出王越劍時,洛陽便知,事實並非如此。

    李長安捏着劍尖的二指沿着完美無瑕的劍身劃過,輕聲道:“真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劍。”

    修長的手指在劍身中間停下,與“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同名的女子面色驚懼,手中王越便不由自主的飛了出去,插在篝火中顫抖嗡鳴,好似活了一般。

    李長安順其自然的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的老繭上摩挲,輕聲笑道:“這劍不是你的,你也應當知曉,即便你成了劍魁,到時候你那小師妹便只能做你的侍劍,哪怕她是你師父的獨女。”

    杜康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長安,李長安一把抓過她的肩頭,附在她耳邊只用二人能聽清的嗓音道:“這便是你們劍冢的宗規,你恨是不恨?”

    杜康一愣,有些神情恍惚的道:“我心甘情願,與你何干?”

    這些事,在八歲那年踏入枯劍墳時她便知曉,若不是她天資不凡老枯主怎會留她在陸雙雙身側做侍劍?那丫頭是個鼻涕蟲,纏人精,成日跟在她身後師姐師姐的叫喚,可當有一日這煩人的丫頭肩負起劍冢的期望,去往枯劍墳時,她反倒不曾覺着有一絲輕鬆愜意。就當做是爲了再聽那丫頭喚她一聲師姐,她也心甘情願將自己鎖在那滿是劍屍的枯劍墳上十幾年。

    “師姐!”

    李長安的手不知何時撫在杜康的頭頂,她聽見身後那聲熟悉的哭腔,嘴角微揚。

    “總是讓我做惡人,我也很爲難啊。”

    李長安的手隨着她的話音一同朝杜康的天靈蓋落下,杜康撐起全身氣機抵禦,順勢而爲,但在旁人眼裏,仍是被李長安乾脆利落的一掌摁在了地裏。

    瞧不出一丁點兒爲難。

    杜康咳嗽了幾聲,嘴邊淌滿了血跡,艱難的喘息。

    淚眼婆娑的小師妹臉上再瞧不出方纔的靈秀韻味,不顧師兄弟阻攔,大步奔至李長安跟前一把將她推開,抱起她的師姐,嚎啕大哭。

    出手狠辣的李長安被推了一個趔趄,站穩身形後也未有動作,倒是叫那一幫不敢上前的膽小師兄弟鬆了口氣。只是這月黑風高下,小師妹的哭聲,加上山裏野獸的嚎叫。鬼哭狼嚎,當真應景。

    陸五舟此刻心中唯有懊惱,他在幾人中雖輩分最高,但不論身份還是劍術都不及兩個師妹。王越劍冢不論出身與尊卑,只有分兩種人,能入枯劍墳練劍的人和一生只能在門外看着的資質平庸的人。陸五舟屬於後者,他此行的目的沒有別的,就是護這兩個師妹周全。在宗規裏,他這種人的性命,莫說陸雙雙,哪怕如今只是侍劍身份的杜康也不及半分。

    說不怕死,連他自己都覺着可笑。都說江湖兒郎血性方剛,許是在劍冢的弟子眼中,枯劍墳那片小天地早已跳出江湖外,他們的眼裏唯有天下第一。

    橫豎是個死,陸五舟閉上雙目,逐漸心如止水,再睜開眼時,手握住了劍柄。

    李長安看着小師妹陸雙雙嚎了半晌,嘖嘖了兩聲,忍不住勸慰道:“我說姑娘,莫哭了,一會兒真把你寶貝師姐哭死了。”

    陸雙雙紅着眼,轉頭就破口大罵:“你放屁!我師姐厲害着呢!不像你,一個多活了一甲子的老不死!老妖怪!就會倚老賣老,以大欺小!”

    洛陽別過頭,捂嘴偷笑。頭一回見李長安啞口無言,在嘴仗上面輸了人。

    李長安給氣笑了,揚起手作勢要打,“嘿,你個小丫頭,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也拍土裏去,正好與你師姐一起合葬咯。”

    陸雙雙梗着脖子,一副不畏強權的忠烈模樣,大聲道:“死就死!也好過像你一般沒人疼沒人愛,孤獨終老!”

    李長安微微一愣,雙手攏袖,低頭沉默了片刻,嗓音平靜道:“滾吧,趁着我善心大發,劍留下,人帶走。”

    劍冢弟子皆視劍如命,一生只佩一把劍,從始至終。可不娶妻,不生子,但不可棄劍。死後孤墳之上,可無碑不可無劍。陸雙雙尚要據理力爭,還剩半條命的杜康扯了她一把,艱難的搖了搖頭。

    陸五舟當下如臨大赦,回過神時渾身大汗淋漓。他邁開艱難的步子走到陸雙雙身側,與她一起攙扶起似乎昏厥過去的杜康。一行認如來時一般,走的悄無聲息,頭也不回。若不是滿地的屍首,以及山風也吹不散的濃郁血腥味,於陸五舟而言彷彿做了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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