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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十年磨劍

    龍角崖其形如名,狀如龍首,面朝東海,龍嘴隱於海面之下,直聳而立的龍角高達百丈,層層疊進。細數下來,竟有九層環繞,乍一眼看去,似有些九層寶塔的意味。因常年受海風浪潮所至,從中間五層開始,龍角崖逐漸呈彎曲的弧度。

    潮汐時,站在崖腳下仰望,巨大的海浪拍打在崖壁上支離破碎,海浪聲震耳發聵,比起清冷的雲霧之巔又是一種震懾人心的別樣景緻。

    常年待在小天庭山上,見慣了寧靜山水的洛陽有些心神搖曳,兀然有些明白了李長安方纔所言。若青山是靜物,那這東海便是活物。靜可修身養性,動則磨鍊身心,洛陽似心有所觸,拇指不由自主抵在劍柄上,青霜劍心有靈犀,發出絲絲顫鳴。

    前方几步之遙的李長安驀然轉頭望過來,神色驚詫。

    想當年那老前輩觀海十年才磨出一劍,難不成洛陽僅是走馬觀花便悟出了幾分劍意精髓?李長安從小便自負於自圓劍胎,在劍道上無可匹敵的悟性,如今見識了洛陽的天人劍胎不可謂不震驚。

    只是不知爲何,洛陽忽然散去了周身氣機,青霜劍也隨之安靜下來。二人對視一眼,李長安率先朝崖邊走去,洛陽緊隨其後。

    此時正逢潮漲,數十丈的巨浪拍打在崖壁上,海水如天女散花般四處激射散落。離崖邊幾丈遠的地方坐着一個人,身着麻衣,背影挺拔厚實。那人身側立有一把半人高的無鞘大劍,僅是劍身便約莫有一尺之寬,劍鋒似主人,無甚光彩。

    來東海練劍者數不勝數,甚至有一擲千金者在修魚城修築了一座位置極佳的觀潮閣,據說此閣樓上下共計十八層,每層層高一丈,越是往上所見所聞越是不同。曾有人道,觀潮閣可分爲十八意境,一層爲一小意境,每兩層爲一大意境,與武道九品有異曲同工之妙。於是不知從何時起,這觀潮閣便成爲了江湖中人趨之若鶩的寶地,逐漸形成了一套自有的規矩。若想要登樓便要打敗樓層內守閣之人,這些守閣人皆是甘願留在閣樓裏的修行者,挑戰者不論敗在多少層,若有心也可自行留下做守閣人。

    因觀潮閣的緣故,修魚城在盡出才子的江南之地武風盛行。早些年花點銀兩便能去觀潮閣內走一趟,隨着江湖武林後輩雄起,若沒有點實力連門檻兒都摸不着。如今“從觀潮閣出來的”這重身份,甚至比起名門宗派的勞什子弟子更要好使的多。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在旁人看來,這名模樣落魄的劍客興許是把鈍劍,但在李長安看來,一柄好劍在拔劍之前皆是不露鋒芒。她只是覺着有些奇怪,這劍客若是去觀潮閣不說登頂,至少也能登上個十三四層。偏偏捨棄寶地,來東水寨腳下自討苦喫,若不是另有目的,就是腦子缺根弦。

    崖邊浪潮聲震耳欲聾,劍客的嗓音卻無比清晰,道:“閣下止步。”

    二人身形皆是一頓,觀此人背影似不到而立之年,李長安雖輩分高,但年紀不大,喚一聲前輩也無可厚非,於是便回以顏色道:“在下小天庭山弟子,奉命前來剿滅水寇,勞煩前輩移步他處,免得到時打起來累及前輩。”

    劍客不爲所動,過了半晌才緩緩轉過頭來看了二人一眼,目光銳利,乾涸的嘴脣輕輕蠕動,言語不屑道:“就憑你們二人?”

    李長安有意搬出了小天庭山的名頭,誰料這落魄劍客根本不買賬,看來身份並非尋常。洛陽見李長安嘴角微揚,不知她心裏在打什麼主意,當下也不開口。

    天底下見了洛陽真容還能鎮定自若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傻子,另一種便是武癡。比如武當山的許無生,比如眼前的落魄劍客。但這劍客顯然不如武當山的劍癡來的純粹,心中似有雜念,不然也不會出言不遜。

    李長安揣摩人的心思自有一套,她不顧劍客先前的警告,一面繼續往前走,一面笑道:“東水寨爲虎作倀多年,官府無能,受害的終究是百姓。吾輩練武修道,理應替天行道,前輩若是有意提點,晚輩虛心受教便是。”

    落魄劍客嗤笑一聲,“替天行道?”他指了指崖下,“上一個要替天行道的人在那裏。”

    李長安立在劍客身側,一笑置之,忽然轉了話鋒道:“不知前輩爲何要在此地練劍,以前輩的實力登上觀潮閣恐怕不是什麼難事。”

    劍客沉默了片刻,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要去便去,莫管旁人閒事。”

    李長安雙目微眯,朝劍客躬身抱拳,恭敬問道:“還不知前輩姓名。”

    劍客斜眼瞧她,冷漠譏笑道:“一個將死之人,知曉姓名有何用。”

    言罷,落魄劍客不再搭理她,目光望向東面,逐漸深沉。李長安隨着他的目光望去,只一眼便轉身離去。

    東海有劍客,十年觀海磨一劍。

    也不知,這一劍可否劈山催城?

    李長安見過太多坐死在這東海的劍客,如隨波逐流擱淺在岸邊的游魚,一批又一批。她身爲天下第一個從劍術悟出劍意的縱橫者,難以體會這些天資不足卻不懼險阻的凡夫俗子心中所感,但她似乎在那劍客的身上看出了當年老劍客的影子。

    洛陽見她似在走神,不由得問道:“你在想什麼?”

    李長安擡頭望了一眼高聳的龍角崖,低頭笑道:“我在想,好不容易爬上去,一會兒還得走下來,當真累人。”

    洛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海面風浪大,李長安的衣襬卻漸漸平復下來,甚至有細微逆風擺動的跡象。洛陽正看的皺眉,就聽李長安道:“不如這樣,我先上去打個頭陣,若有漏網之魚便由你隨後收拾。我瞧今日日頭不錯,倘若運氣好,倒也省下你幾分力氣以備不時之需。”

    就算李長安真能將天捅個窟窿出來,那也是先前巔峯之時的李長安。雖然不知爲何,那日在煙花郡險些走火入魔後,李長安好似恢復了幾成境界,但聽聞東水寨人馬衆多,近些年又四處招兵買馬,至今已有三百來號人。

    你一個半吊子的李長安,便妄想滅掉整個東水寨,豈不是天方夜譚?難不成還能如當年一般,一劍斬了這龍角崖?

    崖邊的落魄劍客猛然擡頭,雙目瞪圓。

    洛陽正欲上前阻攔,便見一道虹光自天邊而來,在二人頭頂盤旋了一圈,飛入李長安手中。洛陽定睛看去,卻是那柄留在了小道觀的王越劍。

    見狀,洛陽面色陰沉,低聲道:“你又要走火入魔不成?”

    李長安笑得胸有成竹,負手立劍,看着她溫聲道:“你若擔心,我便能平安而歸。”

    李長安背過身,面朝東海,嗓音輕柔卻清晰,道:“撇開那一甲子不說,我自打練劍以來也已十載,不曾坐山不曾觀海,天底下無人不羨慕這所謂的天資縱橫,可世人卻不知,我心中無劍更無道,唸的只不過是一個人罷了。入魔也好,入仙也罷,斬不斷劈不開的終究是所求不得。”

    “洛陽,我這一劍是方纔所悟,你可要瞧仔細了。”

    洛陽微微一愣,李長安已化作一道青影飛身而上,她來不及多想,便要御劍跟上。天色隱約暗沉,海面波濤洶涌,一股迎面而來的巨浪徒然暴漲了幾十丈之高。周遭氣流隨之翻涌,似颶風狂卷。

    在擡眼望去,空中已看不清李長安身處何處,洛陽只得運氣全身氣機,一面抵禦突如其來的浩然氣機,一面騰空而起。她低頭朝崖邊望了一眼,那落魄劍客也早已不知所蹤。

    等同龍角崖一般高的巨浪來的看似緩慢,實則迅捷無比,實在是過於龐大,猶如遮天蔽日的海中巨獸。這等奇觀異景,若不是眼下這等情形,洛陽當真要心悅誠服的讚歎一聲。可一想到,李長安不知要爲此耗費多少心神,心頭便不由得一沉。

    洛陽飛出了三裏地外,所幸龍角崖方圓十里無百姓,不若就這等陣仗,莫說一個小村子,就算是修魚城也得淹掉半座城池。

    僅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海水的鹹腥味已濃郁不堪,巨浪離龍角崖不過咫尺,洛陽只覺心尖一揪,便見那巨浪瞬時四分五裂,炸開一道道手指粗細的水柱,如同一場利箭雨幕朝龍角崖激射而出。

    龍角崖上的慘叫哀嚎聲,頓時此起披伏,聲響雖小卻連綿不絕。

    那一道道水柱彷彿自有靈識,從四面八方將龍角崖包圍的密不透風,好似永無止盡。水柱的攻勢足足持續了半柱香,洛陽湊近了一些,已聽不見多少響動,想來東水寨的悍匪已死絕了大半。

    就在此時,龍角頂峯傳來了一聲震天的怒吼。

    “李長安!我要你的命!”

    洛陽一怔,只見那已消耗了一半的巨浪竟重新聚攏,化作一條水龍,仰天長嘯,低頭就朝龍角上飛身撞去。

    耳邊是李長安平靜如水的嗓音。

    唯有四個字。

    苦海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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