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女菩薩,玉娘子

    花欄塢的主人是個頗有傳奇色彩的年輕女子,名爲玉龍瑤,外人皆尊稱一聲玉娘子。在流沙城中聲名不低,若是在街頭相遇,就連太極閣的許善心都得給幾分薄面,讓玉娘子先行。可以說是,在這座惡棍土匪窩裏唯一一個橫着走的女子。

    頭一個不樂意的自然當屬最意氣風發的瓦崗軍大將軍林整,憑啥我一個老大爺們要成日看一個娘們兒的臉色行事,她說不讓做啥就不讓,她說花欄塢是她地界兒,我弟兄們就不能胡來?都是花銀子來嫖的,褲子都脫了就因爲那婆娘不樂意玩花樣,槍桿子還挺着就硬生生給轟出來了!

    那日城裏的人都知曉,花欄塢那條街擠滿了烏泱泱一羣手提刀刃的兵匪,叫囂着要將此地夷爲平地。勾欄裏的姑娘哪裏見過這等陣仗,當場各個嚇的面色慘白,最後玉娘子出面,好聲好氣請了林整入屋一敘,半柱香過後,林整再出來時二話不說招呼一聲便領着瓦崗軍莫名其妙的走了。

    打這兒之後,瓦崗軍再也沒尋過花欄塢的黴頭,手底下的人來尋姑娘找樂子也都規規矩矩。有坊間傳聞說,林整是看上了那玉娘子,曾私下裏帶着聘禮上門求過親。雖說林整五大三粗,但樣貌還算端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行事手段雖齷蹉了些,但爲人講義氣,說一不二。在瓦崗軍的兵匪眼裏,那可是條頂天立地的錚錚鐵漢。玉娘子看不上他們將軍,那是娘們眼窩子淺,沒福氣!

    屈斐斐挑了挑燈芯,面色柔和道:“這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如今玉娘子鮮少露面,城中見過她真容的不多。那日瓦崗軍圍街,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李長安瞥了一眼不知何時睡過去的李子,無奈笑道:“這豈不就是甩手掌櫃?花欄塢的大小事務由誰來管?”

    屈斐斐微微搖頭道:“街尾有一座風鈴宅院,每逢月中各樓的老鴇兒便會去那裏一次,雷打不動。”

    李長安把玩着酒杯,沉吟半晌,隨即放下杯子伸了個懶腰,朝外頭望了一眼。天色已泛灰白,李長安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屈斐斐見她似要出門,便問道:“你去哪兒?”

    李長安拉開門,頭也不回的道:“出去走走,我若總待在屋裏,你如何睡得安穩。”

    門關上,屈斐斐呆坐了良久,而後她長出了一口氣,就地仰面躺下,身旁傳來李子的輕微鼾聲,她微微揚起嘴角,緩緩閉上了眼。

    流沙城無宵禁,即便是在初春寒風肆意的清晨,街道上亦隨處可見三三兩兩,衣着各異的人流。三個束髮麻衣的漢子勾肩搭背,搖晃着身形走在街頭,時不時揮舞着手臂嘴裏大聲嘟囔,指天罵地。一身的酒臭味,薰得隔了幾丈遠的兩個女子遠遠便捂着口鼻繞了道兒。

    三個漢子醉眼朦朧,越罵越起勁,其中一人不留神,一腳踩翻了路邊的小竹筐,高鼻樑深眼窩的胡人攤主扯着嗓子就開罵。嘰裏呱啦的胡語聽不懂,但三個漢子也知道不是夸人的好話。酒勁兒上頭,便擼起袖子當街與那胡人對罵了起來,頓時唾沫橫飛。

    路邊行人只頓足了片刻,大都意興闌珊的瞥了一眼便不再久留。倒是有幾個舉止鬼祟的身影蹲在不遠處的牆角,默默觀望。眼瞅着那三個醉漢就要與胡人動起手來,忽然周遭一片死寂。

    忽近忽遠的風鈴聲宛如一股清泉涌入心間,衆人舉目眺望,只見一道模糊身影從街道的另一頭緩步而來。霎時間,所有人跪拜頂禮,就連那醉漢都顧不上胡人近在眼前的拳頭,慌忙匍匐在地,渾濁的眼眸瞬時清明。

    饒是初來此地的外鄉人,見此場景也不禁雙手合十,垂首低眉。

    女子赤足而過,卻不染半點塵埃,一襲雪白袈裟半露肩頭,頭頂無三千煩惱,白皙玉臂銀蛇纏繞。朱脣寫淡眉,垂耳掛風鈴,銀鈴聲聲脆,寶相俱莊嚴。

    一縷晨曦緩緩升起,緊隨女子腳下,鋪灑金光,彷彿身後有萬千世界。

    街道上的衆人看丟了魂,回過神時,袈裟女子已悄然無蹤。

    不知誰人小聲問了一句,“這是何人?”

    方纔還與胡人爭的面紅耳赤的醉漢輕聲喃呢道:“琉璃菩薩啊,此生竟有幸……”

    夜夜笙歌的花欄塢此時安靜了不少,提着褲子一臉春風得意的男子剛走出門,便呆愣在了原地。男子揉了揉眼睛,剛提上去的褲子就掉到了腳踝,卻也不顧儀態,慌忙跪地。不爲別的,只因花欄塢的街口立着一尊雪白袈裟的活菩薩。

    女菩薩輕盈踏出一步,朝滿街跪地,唯獨立在中央的一襲青衫走去。

    瀧見老和尚曾幾度前往西域求佛,最終以法證道,修得無量上佛,可惜在瑤臺坪上曇花一現,無力普度衆生。少年時,老和尚說李長安與佛有緣,李長安看老和尚順眼,便結交下了幾分淺淡佛緣。只是不曾想這虛無縹緲的緣分,當真說不準。

    李長安只覺胸口一悶,再擡眼看去,便見那如仙如畫的女菩薩已駐步在一丈開外,半闔着的眼皮緩緩擡起,只一眼,李長安胸中便如翻江倒海。

    李長安強壓下氣血,余光中女菩薩與她擦肩而過,朱脣輕啓:“與我雙修,可以證道。”

    待衆人擡首,寂靜街道上只剩那青衫女子兀自苦笑。

    不到晌午,菩提山的女法王,琉璃菩薩要與一個逛勾欄的女子雙修一事,便傳遍了整座流沙城。各大賭莊紛紛擺起了臺子,下到一文錢,上到不封頂,別說,下注的人絡繹不絕,甚至排起了長龍。

    這等稀奇事,恐怕一輩子也撞見不了幾回。

    但人們更好奇的是,那青衫女子究竟什麼來頭,竟有這麼大的本事,不惜那位女菩薩親自前來。說來也奇怪,流沙城裏的悍匪不拜國君,不畏生死,偏偏對西域菩提山的僧人極爲尊敬,不殺僧人這是流沙城裏唯一的一條鐵則。

    旁人口中的青衫女子此刻跟在老鴇兒身後,面如紙色,一步一虛的往街尾走去。老鴇兒不明白玉娘子爲何要見此人,但在花欄塢做事,素來只做不問。老鴇兒將人領到宅院門前,未囑咐隻字片語,便轉身離去。

    李長安擡頭望去,飛檐下懸着一排手掌大小的銅鈴,微風蕩過,銅鈴隨風擺動,卻悄無聲息。大門內走出來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朝李長安點頭頷首。一路默然無言,丫鬟領着李長安來到一間暖閣前,便駐步不前。

    李長安朝裏頭張望了兩眼,舉步走入。

    屋內裝飾淡雅,擺件兒不多,但皆是千金難求的絕品。饒是自詡識遍天下奇珍異寶的李長安也不禁暗自咂舌,正當她拿起一尊青銅羊觥細細端賞時,從屏風後走出一名端莊女子,徑直走到李長安跟前,微微頷首道:“小女子玉龍瑤,冒然相邀,還望閣下莫怪。”

    李長安愣了神,胸口氣機一滯,險些鬆了手。

    玉龍瑤樣貌並非如何驚爲天人,只是一雙晶瑩剔透的剪水眸極爲出彩,彷彿漫天黃沙裏的一汪清泉,令人過目難忘。

    李長安小心翼翼將那尊青銅羊觥放回原處,玉龍瑤見狀微微一笑,道:“閣下若看得上,便拿回去好了。”

    若放在從前,李長安自是不會客氣,但眼下只覺這女子在與她說笑,便道:“姑娘若不說明來意,便是金山銀山擺在眼前,在下也不敢收啊。”

    請了座,玉龍瑤不動聲色道:“實不相瞞,閣下入城時,我便已知曉。正愁無良機,那琉璃菩薩卻將閣下送上了門。”

    李長安眉頭一皺,問道:“此話何意?”

    隨即便恍然大悟,接着追問道:“你是上小樓的人?”

    誰知,玉龍瑤搖了搖頭,道:“大夫人只是與我做了筆買賣,閣下如此招搖過市,尚未出城門便會被北契的提刑客圍堵截殺。閣下興許無所畏懼,可照此以往,何時才能到的了龍石州境內?”

    李長安尤爲不解,“我招搖過市?”

    玉龍瑤盈盈一笑,“青衫仗劍,天下何人不識你李長安?”

    剛想脫口而出,你們樓裏那小妮子就不識!李長安旋即一愣,半晌沒有吭聲。但轉念一想,又覺着這事要怪就怪那禿頭女菩薩,若不是她橫空出世,非要當衆說什麼雙修,不然旁人哪能知曉她的身份。天下又不是隻有她一人穿青衣,佩長劍。

    果然,這些禿頭道士就沒一個好東西,還說什麼與佛有緣,我呸!

    正在此時,門外丫鬟忽然來報,說是林整帶了一隊人馬,正在宅子門前叫囂。

    昨夜之事在腦中一晃而過,李長安起身跨步就要往門外去,玉龍瑤趕忙拉住她,平靜道:“此事閣下莫要插足,從後門出去。”

    李長安回頭望了她一眼,畢竟是花欄塢的主人,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兒怎會不知曉?倘若這點兒本事都沒有,哪來的資本與瓦崗軍對陣。

    當下李長安不再多言,隨領路的丫鬟離去。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