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火中取栗

    李長安在君子府大鬧一場的事蹟不出一旬就傳遍了王朝九州,朝廷江湖衆說紛紜,褒貶不一。好話大多傳自江湖武林,雖說是個女魔頭,到底是中原人,好賴都是給自家人漲臉面。前段時日北契那幫毛都沒長齊的年輕後生尚扯着嗓子眼兒叫囂中原無膽氣,嘴上一套套匡扶正道,真要過沖河,一個個都是縮頭鱉。這下好了,風水輪流轉,輪到中原士子挺直腰桿了,操起筆桿子又掀起了一場脣槍舌戰。

    朝廷百官自是不能跟着瞎參合,既有說好的,自然有說歹的。也不知哪位大人在下朝出殿時嘀咕了這麼一句,“我怎記得李長安尚有官秩在身?陛下賜其御前掌劍?幾品幾階來着?”

    不等這位大人出宮門,滿朝文武就都知曉了。未過晌午,中書省的摺子就如春燕入堂一般滿天飛。尤其是文臣,生怕自己落人口舌,回了家着急忙慌的就提筆疾書,自個兒坐車嫌太慢,從家僕裏挑出一名腿腳最快的,筆墨未乾就急急往宮裏頭送。要不說太平盛世無閒臣呢,再不在陛下跟前表現表現,這仕途多半也就走不動道兒了。唯有那幫兩朝老臣尚沉的住氣,畢竟這一本參與不參,他們補子上的仙鶴也變不成鳳凰。

    再者說,君心難測,當初陛下既放了那女魔頭出崖,那姜家未必就如世人所傳那般與李長安水火不容。即便真是兩看相厭,那也尚未到撕破臉面的地步。這般火急火燎的在陛下面前背後捅刀子,見血的不定是誰。

    今日早朝,大部分官員早早便在殿外候着,不爲別的。前日剛呈上去摺子,次日陛下就休朝。眼下各個都惶恐不安,愁的兩夜都沒睡好。就此事而言,淺了說不過是指摘李長安不顧朝廷顏面,肆意妄爲。聰明人往深了想,便能抽絲剝繭從國事揪出家事來,昔年李家北府軍一夜全軍覆沒,五萬將士戰死劍門關外何其慘烈。說李長安不曾有半點反骨神仙都不信,如今李長安又隻身入敵國腹地,倘若真是意氣用事便也罷了,否則不難讓人不往歪處想。

    而且女帝自打從武當山半道而歸之後,隔三差五就休朝。滿朝文武明面兒上雖不曾表露,但私下裏都在暗自琢磨,陛下若龍體不保,那王朝豈不是岌岌可危?兩個皇子天資不足,不堪重用,早早做了閒散王爺。子嗣唯剩那對並蒂蓮,難不成王朝又得出一位女帝?雖有當今天子珠玉在前,可堂堂九州大王朝連任兩朝女帝,這像話嗎!?

    殿外百官成羣而聚,交頭接耳。殿門兩側分成四股派系,猶如一盤糕點,中間隔着盒壁,涇渭分明。有首輔聞溪道執掌的舊廬,中流砥柱多爲老首輔薛弼昔日門生。而盧家斗酒盧八象領頭的新廬則多是太學宮出來的門閥世族子弟,其中不乏陛下欽點的天子門生。武將則是以春秋十二名將陳忠之子陳玄策爲首的兵部陳系,如今尚能上朝的十二名將也就獨剩魯鎮西,且這兩家世代交好,這二人更是義父子的關係。

    最值得說道的便是最後這一羣由世人口中的兩姓家奴,八國遺臣子弟所組成的蕭黨,領頭人蕭權出身舊西蜀簪纓世家,祖輩父輩皆是當年赤手可熱的權臣。當年先帝求才若渴,雖大開門庭廣納賢才,但老一輩遺臣的傲骨難消,不願爲芻狗,故而大多數到死官階不過三品。但這一輩的遺臣子弟皆生於王朝長於王朝,雖身份已隨光陰而改變,卻也免不得受“家臣”詬病排擠,於是只得報團取暖。

    頭一個到的是盧家斗酒先生,縱觀滿朝文武也就屬盧八象如此不拘小節,穿着補服腰間還掛着一酒葫蘆,非但不顯不倫不類,反倒更加張揚那股子風流意氣。但今日不同往日,盧八象身後還跟着一個面容端正的青年男子,胸前是正四品的雁補子。

    百官之中早有言傳,此人既無顯赫出身,亦無名師崇舉,只不過在一個不入流的江湖宗門做了好些年的客卿。也不知走了什麼樣的狗屎運,竟被陛下鳳眼相中,坐着官轎就入了京城。再瞧瞧那位正兒八經,書香府第出身的賀家後生,入仕三年不過從四品的小小侍讀,可真是天差地別。

    陳知節兩耳不聞,跟着盧八象走到右邊那羣新廬官員邊上站定,溫良有禮的同那些大臣逐一問禮,隨即又微微頷首朝舊廬官員與兵部陳系以示敬意,就連蕭黨官員也未落下。

    見狀,盧八象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左右逢源。”

    今日是陳知節頭一回上朝,先前不知是禮部有意刁難,或是戶部辦事拖沓,他的新補服昨日才姍姍來遲,又恰逢陛下休朝。

    陳知節未顯拘謹,一臉平靜道:“君子不忌他人言,這是先生所教。”

    盧八象哈哈一笑,陳知節偏頭望去,恰與一道陰冷的目光相撞。他仍是毫不在意,微微頷首示敬。人羣中的賀涼無動於衷,漠然轉過身去。

    只聽斗酒先生輕聲“喲”了一句,瞬時殿外便鴉雀無聲。

    陳知節擡頭望去,只見龍壁階下迎面走上來兩個人。待看清,陳知節不由得心頭一沉。來者一位是當朝唯一的大國柱,春秋十二名將之一的燕赦燕大將軍,另一位則是近幾年陛下跟前紅透半邊天的年輕武將,槍仙陸守的高徒白起,前些日子剛出的新武評此人排在第六。

    領兵打仗素來不看重將領武力高低,故而王朝兩代將領中,唯有兩位將軍武力在一品之上,其一便是燕赦,其二則是已故的飛將軍李世先。且不說白起戰功如何,單憑這足以藐視王朝上下的武力便無人敢小覷。

    燕赦即便身着補服也無甚官威,一身殺伐之氣卻頗重,令各路百官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白起則南轅北轍,好似一塊冷冰冰的石墩,遠觀尚可,走進了不免渾身凍個激靈。

    走到殿外,白起獨自立在一旁,不苟言笑,只朝陳玄策頷首示意。燕赦與魯鎮西寒暄了一陣後,毫無顧忌的走到盧八象這邊,笑問道:“聞溪道那老小子還沒來?”

    盧八象身後官員整齊劃一朝老將軍問禮,久經沙場的武將不可與江湖人士同日而語,陳知節爲其氣魄所震懾,慌忙回神躬身作揖。燕赦只輕描淡寫的瞥了這個年輕人一眼,目光便又回到了盧八象身上。

    斗酒先生仍是一副從容淡然的模樣,回道:“老將軍這些日子怕是沒少吹沙子,不然怎能忘了以往首輔大人總是最後一個纔來。”

    話音剛落,一個清癯身影拾階而上,書生氣極濃,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逐一從燕赦與白起身上掃過。胸前的仙鶴補子卻顯示出此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耀身份。聞溪道停步在燕赦三步之外,二者四目相對,補服上的麒麟與仙鶴似欲化身衝出糾纏廝殺。

    滿朝上下皆知,朝中除卻四派系,還有一方派系獨立而存,名爲“燕聞無敵”。意味着,有朝一日若這二人一文一武聯起手來,餘下的百官即便整合歸一,也毫無勝算。但所幸,就算天塌了,這二人也不可能握手言和。

    就在此時,殿內響起一聲,“百官入朝——”

    衆臣不禁鬆了口氣。

    殿堂上,女帝面色雖略顯蒼白,卻威嚴不減,只簡單詢問了兩境近況,對李長安大鬧汴梁一事隻字不提。給百官吃了顆定心丸的同時,又不免提心吊膽,陛下召回兩境鎮守將軍,就只爲當面詢問?

    下朝後,聞溪道第一個走出殿門,舊廬衆官亦是面色陰沉,一言不發。盧八象,陳知節與燕赦走在最後,立在九龍壁前,燕赦輕笑道:“這老小子不急,手底下這幫龜孫子可沉不住氣了。”

    陳知節下意識皺了皺眉頭,許是不適應這位重權高的老將軍言語上竟是個如此粗鄙之人。

    盧八象習以爲常道:“舊廬一派皆出自老首輔門生,一朝天子一朝臣,無論日後誰坐上那個位置,新舊交替不可免,首當其衝的自然是他們。新君自有新君的習性,哪能用的慣陳年筆硯。李長安一事想必這幫半老舊臣沒少下功夫,可從今日陛下的態度便可知曉,他們呀,多半要淪爲新君腳下的鋪路石。”

    燕赦嘖了一聲,斜眼看着盧八象,道:“就你們這些書生心眼多,要把這份勁頭使在正途上,哪來那麼多貪官污吏。”

    盧八象拿起酒葫蘆,又放下,往燕赦身側挪了一步,壓着嗓音問道:“老將軍昨日就回京了吧?”

    燕赦也不隱瞞,“是又如何,你盧八象自幼文武雙全,若真有心不如到陛下面前求個武職隨老夫一同去塞北殺蠻子。”

    盧八象灑然一笑,道:“那可不成,我走不得。不過待老將軍凱旋之日,盧八象定當十里恭迎!”

    燕赦目光一沉,嘆息道:“你這可是火中取栗。”

    盧八象微微一怔,嘴角含笑。

    午門正前,陳知節看着燕赦雄偉的背影,只見盧家風流無雙的斗酒先生拱手作揖,輕聲道:“多謝老將軍。”

    隨後,轉頭對他道:“陳知節,過兩日,你隨燕將軍北上。”

    陳知節只覺心中如雷鼓般再難平復。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