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劍仙無劍

    走馬道北過橘子州,通至狐沙州,南下過沖河,連接至北雍,長達上千裏,自古以來就是兵家要地。上谷郡便在走馬道的半腰上,當地風土民情與花溪終南二州迥異,鮮有中原衣着打扮的百姓,北雍彪悍的民風與此地比較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這些年在北契有一說法廣爲流傳,“文北院,武南庭”。

    究其緣由,除卻大批文人士子紮根北院以外,還有一個根本所在,那便是千百年來盤踞於此的呼延一族。在驍勇善戰的北契人中,其族人更加出類拔萃,就如同道家收弟子講究個天資悟性一般,呼延氏生而爲戰,是馬背上真正的雄鷹。

    橘子洲外的倒馬關便扎住着一支堪比王帳鐵騎的軍隊,大元帥正是呼延一族此輩中的佼楚,呼延同宗。

    上谷郡的城頭上趴着一名北契裝束的年輕女子,一手撐着下巴,斜歪着腦袋看向身旁另一名同樣北契裝束的矇眼女子,皺眉問道:“你說慕容蘭亭今日要出巡,這消息到底靠不靠譜兒啊?”

    矇眼女子正是君子府的盲劍薛東仙,有君子劍伍長恭珠玉在前,早前世人皆以爲這個盲劍客定也是個玉樹臨風的男子,只可惜瞎了眼。胭脂評橫空出世後,令江湖衆人下巴驚掉了一地,更加惋惜,如此尤物竟是個瞎子。讓李長安感嘆世風日下的是,竟無人在意這尤物同時也是武評榜上十大高手之一。

    薛東仙不知看向何處,也不知蒙着眼究竟能不能看見,她扯了扯不大穿的慣的衣衫,嗓音平淡道:“消息是我打探來的,你若不信大可直接殺入慕容府邸,這套行頭我穿不慣,能不能換了?”

    換下青衫除了那張臉,已不怎麼起眼的李長安雙手交叉,習慣性的想攏袖,而後發覺兩手臂空空蕩蕩,只得悻悻作罷,雙手叉腰道:“那怎麼行,你瞧瞧這下頭,哪有人穿中原服飾,咱們一上街頭豈不就暴露了。”

    此時薛東仙微微偏頭,似望了過來,理所當然道:“既是你自己動手,我只在一旁看着便好,何來暴露一說。”

    李長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就……你就當真半點兒忙都不幫?”

    薛東仙反問:“爲何要幫?”

    如此一板一眼的行事風格不禁讓李長安想起了一人,那個年紀不大,還總愛與她較勁的燕小將軍。解藥已在來的半道上託上小樓的一名折乾孃送往古陽關,雖然她是藉着此事當幌子迷惑兩國朝廷,但一想到燕家從中坐收漁翁之利,還半點力氣都沒出,她就恨不得抽燕白鹿兩馬鞭子。倒不是見不得燕家平白得了好處,而是那死丫頭鐵定非但不感激,還理所當然的心安理得!

    遙想當年,只有李長安使喚他人的份兒,哪有給他人當跑腿的道理!

    世態炎涼啊,李長安這廂自顧自憐,那廂薛東仙仍是不爲所動,直到李長安回過神來,轉了話鋒,又挑起個話頭道:“薛姑娘,呼延同宗此人你可知曉?”

    此時剛過辰時,南庭土地貧瘠,人們出門勞作無外乎打草放牛羊。城頭下時不時有成羣的牛羊鬧哄哄出城而去,驅趕的漢子婦女一面大聲吆喝一面摔着手中的長鞭,以免牛羊羣碰翻了路邊的攤販。

    這場面在中原可不常瞧見,李長安看的稀奇,薛東仙似有些不喜,轉身靠在城頭上,環胸抱劍,望着城外的廣袤天地道:“你我眼下雖目的一致,但畢竟身份不同,想從我這打聽情報,李長安你是不是有欠考量?”

    李長安不以爲意,嬉皮笑臉道:“那我換個問法,依你之見,王帳可會調動呼延同宗前來截殺我?”

    薛東仙嘴角微翹,“依我之見,眼下怕是全北契的提刑客都在搜尋你的下落,只要你一動手,便是甕中之鱉。”

    李長安撇了撇嘴,言外之意就是說,哪還需勞煩呼延同宗親身前來,能不能走出橘子洲都是個問題。李長安嘆了口氣,趴回城頭上,無病呻、吟道:“哎,這買賣不划算吶。”

    薛東仙又補了一句,“不過,若我是皇帝,定會讓呼延同宗或是江湖宗門來。提刑客折損過多於朝廷無益,你砸了君子府,反正也惹惱了江湖中人,旁的不說,道宗十方林與墳山馬停坡豈能坐視不理,借刀殺人不正是兩全其美。”

    李長安苦澀一笑,“那可真是虧到姥姥家了。”

    沉吟半晌,李長安轉頭看向薛東仙,道:“再跟你打聽個事兒,呼延同宗可有子嗣?”

    薛東仙微微側頭,疑惑道:“上小樓這點本事都沒有?”

    李長安不動聲色的笑道:“情報上說呼延同宗膝下無兒女,我不信,就算他生不出來,族內難道不會從旁人那過繼個一兒半女?”

    二人明明四目相對,李長安卻只能從那微微上揚的脣角中看出女子的神情,似是在笑。只聽薛東仙朱脣輕啓:“有一個義子,名叫謝時。”

    李長安愣了片刻,低眉淺笑,似是質問道:“人是你殺的?”

    這回薛東仙未答話,只輕輕點頭。

    李長安哦了一聲,轉頭看向城頭下,不遠處街道另一頭,有十來騎簇擁着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騎兵未覆甲冑,腰間卻懸有一柄官制馬刀,與黑馬欄子輕騎所佩的厚背彎刀不同,不論是做工考究還是形態上更接近燕字軍鐵騎的環首刀。那馬車內坐着的人,身份不言而喻。

    李長安正屏氣凝神時,就聽薛東仙似不經意道:“忘了與你說,今日趕巧,道宗十方林的宗主前來拜會慕容蘭亭,此刻應也在馬車上。”

    早便聽聞北契江湖中人多數與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道宗十方林本就在橘子州,時不時登門拜訪倒不是什麼新鮮事,可偏偏趕在這個時候,而且薛東仙竟還馬後炮!

    李長安氣結,溫怒道:“你怎不早講!”

    薛東仙嘴角噙笑,即便蒙着眼亦溫婉動人,絲毫沒有半點歉意的道:“這不才記起來。”

    李長安尚來不及破口大罵,餘光便瞥見馬車頂上不知何時站了個人。身着深青道袍,白尾拂塵託在左臂,一手負背,兩鬢有幾縷霜白,嘴下長鬚及胸,雖談不上幾分仙風道骨,卻氣態出塵。

    此人正是道宗十方林宗主,張須陀。

    武評第七人,一品問長生。

    李長安愣了一瞬,在看向身旁,哪還有薛東仙的影子。當下只得暗罵了一聲娘,轉身躍下城頭。也不知李得苦若瞧見這一幕,作何感想。

    碰上慕容無擇,藉着龍息泉眼的餘威,李長安尚可一戰。畢竟慕容無擇說到底不過是金剛境而已,即便在金剛境中雙拳無敵,比起釋門正統的金剛之軀仍是差之毫釐。但張須陀可是道門實打實的長生境,只方纔對視一眼,李長安便能感知到此人身上已有證得長生正道的玄妙兆頭。傳言張須陀曾閉關二十年之久,早已年過古稀,卻滿頭烏黑,且雙鬢白霜轉黑正是返璞歸真的證明。

    李長安一口氣跑出十里地,正欲接氣再跑遠些,冷不丁一個身影飄落在面前十幾步開外。

    張須陀一擺拂塵,聲如洪鐘,開口道:“果真是你,李長安。”

    李長安微微眯眼,挑眉道:“你竟認得我?”

    難不成我李長安的畫像已傳遍了整個北契?.七

    張須陀捻鬚輕笑,眉眼間卻透着一股輕蔑,道:“你可記得,你曾說過,我道宗十方林上無傳承,下無根基,不過是一羣邪門歪道。”

    李長安沉吟半晌,訕笑搖頭道:“不記得,我何時說過?”

    看不出真實年紀的老道士倒不計較,呵呵一笑:“不記得也罷,反正過了今日,記不記得都已無關緊要。”

    二人對峙良久,李長安不敢妄動,張須陀便以靜制動,似饒有興致一般等着李長安跪地求饒。春秋女魔頭不顧顏面,苟活求命,這話要是傳出去那得漲多大臉面。以後北契江湖就是道宗十方林的天下,哪還有君子府什麼事兒。看那幫手無縛雞之力,只會空口說大話的北院文士可敢再囂張跋扈!?

    雖說修道最重心無旁騖,但在張須陀看來,有朝廷做靠山,什麼樣的武功祕籍不是手到擒來。閉關之前他便止步於長生,出關之後仍是毫無精進,中原的牛鼻子道士滿口悟性天資,他張須陀纔不信命!若有外力介入,莫說返璞歸真,就是陸地神仙也未嘗不可!否則就算再閉關二十年,潛心修身至極又有何用!?

    殺了李長安,便是張須陀踏上仙途的第一步。

    念及此,張須陀似失了耐性,探出一手虛託半空,問道:“劍仙無劍,李長安莫怪貧道欺你。”

    李長安緩緩蹲下身,雙手插、入沙礫中,嘴角勾起,“誰說我無劍,天地萬物皆可爲劍。”

    城頭上,薛東仙淡然收回目光,看向停在城門下的馬車,嘴角微翹。

    護在馬車四周的十來騎,只覺有道凌厲劍風迎頭而下,尚來不及擡頭,便眼睜睜瞧見馬車連車帶馬一分爲二。先是車廂轟然倒落,緊接着一股血泉噴涌而出,濺了他們滿臉滿身。而後這十來騎也同馬車一樣,噴發出十來道血泉,濺了周遭路人滿臉滿身。

    不知誰先驚叫出聲,隨後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城中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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