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人善被人騎

    就在北契江湖各路好漢呼朋喚友,雄赳赳氣昂昂遍地找尋混世女魔頭的下落時,換了一身白衣公子服的李長安正坐在一處草棚底下啃甜瓜。雙手捧着,袖口挽到了小臂上,摺扇插在脖頸子後頭,抖着腿時不時擡頭朝來往的行人看上兩眼。遇上正巧四目相對的女子,還朝人姑娘裂嘴一笑,整個一財主家傻兒子的模樣。哪怕樣貌生的再俊俏,人姑娘也不敢再多瞧第二眼。

    玄衣佩劍的矇眼女子隔着十幾步遠,觀望了好一陣,纔不情不願的走到李長安身邊,背衝着她,低聲道:“喫完了,咱們換個地方。”

    雙手沾滿了甜瓜的汁水,李長安拿手肘撞了撞女子的腿,不知有意還是湊巧,正撞在大腿根處。女子猛然轉身,低頭“瞪”着她,雖蒙着眼但從女子倒豎的眉峯和抿緊的脣角看來,李長安斷定薛東仙在瞪着她。

    李長安舉了舉手中的瓜,咧着嘴笑道:“這瓜甜的很,來一塊嚐嚐?”

    本就心情不暢的薛東仙當下怒由心生,前幾日在上谷郡,趁着張須陀追出去的間隙,她趁機誅殺了慕容蘭亭,並非是幫李長安,而是爲了能早日擺脫李長安好早些回去交差。誰知僅耶律楚才的一句話,又給她打發回來了。更可氣的是,二人分別之後,李長安竟沒離開,在原地足足等了她三日,就好似喫定了她要回來一般。

    這換了誰能沉的住氣?

    薛東仙冷着臉道:“走不走?”

    李長安甩了甩手上的汁水,又抹了一把嘴,無奈道:“走走走,這就走,你瞧你大老遠的來,我好心請你喫瓜解渴,你還不樂意。哎,馬善被人欺,人善被人騎喲。”

    薛東仙聽的眉頭直皺,又見李長安嘴上說着走,屁股卻沒挪動半分,言語更加雪上加霜的道:“你到底走是不走!?”

    見好就收,花叢老手的李長安在這方面火候拿捏的極準,立即彈身而起,順手又拿了兩甜瓜,厚顏無恥道:“走可以,不過勞駕您付下瓜錢。”

    攤主是個本地漢子,打從李長安坐下起就沒給這紈絝公子哥好眼色看,但一瞧見這位玄衣佩劍的矇眼女子,眼珠子都直了。雖看不清全貌,亦是秀色可餐,再加上那玲瓏身姿,相比之下自家黑臉婆簡直連人樣都算不上。

    聽聞那白衣公子哥的話,漢子覺着機不可失,趕忙彎着腰捧着手舔着臉上前,嘿嘿笑道:“一共二十文錢。”

    李長安笑容挪榆,抱着瓜就走出了草棚,薛東仙只得憋着氣自掏腰包。

    離開上谷郡後,薛東仙本以爲李長安斷然要南下從倒馬關過沖河,沒成想李長安竟不按常理,又折回了原路。臨分別前,二人到了橘子洲東南邊境的一座小城,名爲沙夷。相較於南邊彪悍的民風,此地算是溫和了許多。又因地勢高,是北契唯一瓜果盛產之地,來往的走卒商販頗多,魚龍混雜下奇裝異服也就見多不怪了。

    說是盛產瓜果,實則有點兒名氣的也就兩樣,一個便是李長安手裏抱着的甜瓜。皮爲青白,內無核,有籽,日照越足越是甘甜。另一個便是枸橘,味澀酸,卻汁水飽滿,最受當地牧民喜愛,常用做解渴提神。但此橘藥用價值更高,故而時常有中原藥販子來此地大批採購。枸橘又名枳,所謂南橘北枳便是由此而來。

    不知是瓜甜,還是瞧見某人吃了啞巴虧,李長安心情格外愉悅,臉上始終掛着笑意,嘴裏還哼着悠揚小曲兒。走在一旁的薛東仙面無表情,恨不得當自己不存在。在旁人眼裏看來,這對難得一見的神仙眷侶就好似小兩口在鬥氣,有股子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的酸味兒。

    瞧見前頭一處飯館子時,李長安分出手中的一個瓜,遞到薛東仙的面前,笑道:“你拿我做餌,花點兒銀子請我喫幾頓好的總不爲過吧?”.七

    見薛東仙遲遲不接,李長安又顛了顛手裏的瓜,嗯了一聲,薛東仙這才勉爲其難的捧在了手裏,但下一刻,就被她轉手送給了路邊的一個小乞丐。

    薛東仙冷聲道:“你做餌,我做殺人劍,你可曾喫半點虧?”

    李長安不服氣道:“這話說的,你倒是輕輕鬆鬆就把慕容蘭亭給宰了,我好懸沒給那老傢伙的鎖金陣困死,能一樣嘛?”

    薛東仙轉頭望過來,上下仔細打量了李長安一番才道:“本事不濟,還怨旁人?”

    若說在此之前李長安的內裏好似半盞茶,那吸取龍息泉眼之後就算未溢出,也該滿了。更何況龍息並非常人所能汲取,饒是薛東仙這等天資也不敢輕易嘗試。否則,輕則走火入魔,重則暴斃而亡。唯有李長安,餘祭谷這類曾攀上頂峯,已與天地呼應的仙人體魄纔可融通,於這二人而言裨益遠超仙丹妙藥,但於常人而言便是斷腸毒藥。

    但眼下,這半盞茶,還是半盞茶。好似一個無底洞,光喫不補。

    李長安兩耳不聞,指着前方不遠處的小飯館,轉了話鋒道:“您瞧,這不趕巧兒了,好館子不怕門面小,就這家了。”

    正值晌午,薛東仙左右張望了一眼,似也沒得挑,便隨李長安進了店。

    夥計招呼的還算體面,沒多打量,只管將二人引到了裏頭的一個小桌前,李長安豪橫的點了七八樣菜式,夥計也沒多問,轉身就去後廚傳菜去了。

    上菜前,李長安用筷箸做刀,將甜瓜一分爲二,不忘遞了一半給薛東仙,一面啃着瓜,一面問道:“這回你家那位傻子殿下又吩咐了些什麼?”

    北契南北兩地民風稍有偏差,自然習俗也有所不同。北院花溪終南二州的酒樓,無論是佈置陳設,還是待客規矩皆與中原相差無幾。南庭這邊從待客上便能瞧出細微差異來,食客去酒樓喫飯都是衝着填飽肚子的目的,就更莫說這種小門小鋪的飯館子,茶水只爲一些講究的食客備着,以防不時之需。尋常食客兜裏不富裕的便只敢喝水,若成了筆小買賣的也頂多要壇烈酒,犒賞自己。

    薛東仙大抵是有些口渴了,這回沒再推辭,一小塊一小塊的掰着喫,每一小塊不多不少,正正好一口的大小,且斷口乾淨,如刀切一般。這要落在初登門殿的武夫眼裏,那可了不得,當場就要拜師學藝。武道四品之下,練的是外裏筋骨皮,氣仍遊走在丹田之外。待到通四肢百骸,可御氣機沉丹田之內,纔算觀海凝氣。如薛東仙這般氣隨心動的精妙境界,尋常一品高手也難以企及。

    李長安一直想見識見識君子府盲劍的劍法,可沒想到薛東仙竟無形中給她露了一手,也不知是在點醒她言辭不當,還是因她先前用筷箸分瓜,故而禮尚往來。反正李長安瞧見了,也權當沒瞧見。

    若是叫這點小手段就嚇着了,那她李長安還真是紙糊的。

    吃了幾口,薛東仙才不慌不忙的道:“殿下命我送你出北雍。”

    李長安不由得樂了,頗有些得意道:“你看,先前我就說你走不了,你還偏不信。就你家傻子殿下那點小心思,哪能不顧我安危?”

    薛東仙嘴角微翹,沒接茬。

    李長安喫着瓜,接着自顧自道:“讓我猜猜,南庭眼下羣龍無首,一時半刻尚無礙,若時日長了必然要出亂子,這南庭又山高皇帝遠,快刀斬亂麻纔是上策。但北院中難有可勝任之人,耶律楚才毛遂自薦定是無望,你們北契皇帝巴不得她做一輩子閒散王爺纔好。既如此,只得從南庭中挑人,慕容一族雖傷了元氣,亦不會就此罷休,耶律楚纔想要接管南庭必得輔佐一位良才兼備之人,難不成……”

    李長安擡眼望向薛東仙,“可那位與耶律一族素來不合,豈會輕易就信了耶律楚才的鬼話?”

    薛東仙自是不會給出答案,夥計此刻菜上的格外及時。李長安也不在意,執着筷箸在桌面上頓了兩下,笑道:“你不說也無妨,反正廟宇之事本就與我無關,只不過若讓那人得了勢,日後沙場上免不得多費我些力氣。”

    聽聞此言,薛東仙眉頭微蹙,忍不住問道:“你要幫燕赦?”

    李長安嗤笑一聲,玩味道:“瞧姑娘這話說的,世人皆知燕李兩家親,我不幫燕赦,難不成要去兗州幫東安王?”

    薛東仙不動聲色,微笑道:“世人也知,李長安曾立誓此生不入仕途。”

    李長安夾起一筷箸羊肉,放入薛東仙面前的碗裏,輕笑道:“那又如何,當年我還不是隨先帝南平東定。薛姑娘你可得多喫點兒,畢竟喫完這一頓,還不知下一頓在哪兒。”

    薛東仙不再言語,夾起肉片緩緩放入口中。

    二人正喫到一半,李長安正喚了夥計來要酒,就聽外頭一陣喧鬧聲。見李長安似有些好奇,夥計見怪不怪的道:“客官別瞧咱們這地界兒小,來往的人多,江湖俠客也多,常有人在街口集市的高低臺那比武切磋,這會兒準是。客官您若想去瞧個場面便儘管去,酒菜小的都給您留好。”

    看來以往喫到半途就出去瞧熱鬧的食客不少,當下李長安也來了興致,於是便邀了薛東仙道:“一起去湊個熱鬧?”

    薛東仙遲疑了片刻,輕輕點頭。

    二人一同往外走。

    街道上,人聲正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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