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161 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第二封信

    一歲便識字的李長安在姐姐李長寧的光輝遮掩下,就顯得不那麼驚世駭俗了。畢竟李長寧比她識字還早,兩歲時便已能隻字不差的背誦百首詩文。孃親說週歲抓鬮時,姐姐一手抓了一本《春秋》一手抓了一把棋子,不像她,什麼也沒抓統統掃到了地上,只顧哇哇大哭,最後給了碗羊奶才破涕爲笑。當年被世人譽爲“女國手”的孃親倒也沒多失望,只與丈夫李世先絮叨看看人家燕莽的兒子,憨頭憨腦的都知道抓個棒槌,咱們家所幸是個女娃娃,若是個男娃這般沒出息,日後媳婦兒都討不着。

    李長安看着第二封信,有些哭笑不得,攏共五頁信光嘮叨就嘮叨了三頁,先是埋怨老爹李世先鐵定狗嘴吐不出象牙,留不下什麼金玉良言,讓她看完趕緊燒了免得糟心。然後就是說一些家長裏短,例如日後的嫁妝藏在了哪兒,要找個什麼樣人家才穩妥,門當戶對自然重要但女子重情還是得找個自己看的過眼的纔行,不然日子難過總有兩看相厭的時候。再然後便是孃親昔日總掛在嘴邊的叮囑,什麼喫食要注意莫貪嘴壞了肚子,天冷了要添衣,人在他鄉要照顧好自己,別學了三腳貓的功夫就在外頭惹是生非。那時李長安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但此時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李長安揉了揉鼻子,嘆息道:“常言道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可我這一遊,便遊的家破人亡,孃親不然你再多罵我兩句?”

    不曾想過有一日,想找罵,卻找不到那個願意罵她的人了。

    兀自搖頭失笑,李長安斂了斂心神,繼續翻看最後兩頁。看着看着,李長安眉頭便擰成了川字。衆所周知王朝內亂平息後李長安便回了北雍,那幾年她在外花天酒地,揮金如土,夜夜笙歌,把前些年積累下的功勳名望都揮霍的一乾二淨,甚至背上了驕縱跋扈的罵名。但唯有掌管北雍諜子暗莊的李夫人知曉,那幾年每月都有幾名江湖人士從王朝各地祕密潛入北雍,最多的一次來了近十幾人,幾年下來竟是多達幾百號人。這些人皆是李長安當年行走江湖時所結識,最後無一例外都成爲了諜子死士爲李家效命。

    但李夫人尚未來得及將手中大權交付給李長安,李家便亡在了劍門關下。事後不僅是李家餘孽被先帝江湖傳首,這些諜子死士也被上小樓剿滅殆盡。據信上說,爲給李長安留條退路,早五年前李夫人便挑選了十名一直跟隨李家的死士,讓他們出北雍各自謀生,就連李夫人也不知曉這些人最後會在哪裏落地生根。唯有一塊紅木牌做爲身份的信物,牌爲木,上刻有一個“子”字,合起來便是李家的李。

    李長安當初在見到玉龍瑤那塊紅木牌之所以第一眼便認出,是因爲她自己也留有一塊。孃親當年雖未言明,但她知曉此人必定與李家關係密切。倒是玉龍瑤來鄴城後,便道明瞭自己的身份,且說當年夫人留下的死士有三名都與她的氏族潛伏在流沙城,如今也已歸入了花欄塢,而那塊紅木牌,則她從祖母手中接過的。

    李夫人在信中最後道,“欠北雍百萬人的太平做爹孃的替你償還,北府軍替你償還,李家不欠姜家更不欠天下人,長安,莫報仇活下去。”

    最後一頁信箋,李長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不得不接受,喜歡絮叨的孃親最後真的只留給了她一句話。

    莫報仇,活下去。

    李長安頓時覺着有些好笑,不報仇?

    不報仇,她活着作甚?師父因她而死,心儀的女子又身在敵國皇室,她留在北雍只會給燕赦招來女帝更多的猜忌,好似在哪裏她都是多餘的。

    欠北雍一個天下太平?

    那些北府軍老卒與百姓的臉孔一一閃過眼前,李長安一手覆在臉上,肩膀聳動,無聲大笑。

    笑着笑着,她便再笑不出來了。

    怕是姜家自以爲李家欠他們一個清平盛世纔是啊。

    門外的洛陽忽覺一股不祥之氣,李長安已在屋內足足待了半個時辰,她只猶豫了一瞬便轉頭朝屋內望去,一襲青衫卻正巧撞入眼簾。

    洛陽上下打量了李長安一眼,不見她面色有異樣,平靜道:“看完了?”

    李長安合上房門,笑眯眯的點點頭,道:“我娘說找媳婦兒就要找漂亮的,心善的,最好會點武,會不會下廚不打緊,能和睦相處過日子便好。”

    洛陽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信你個鬼。”

    要不說找媳婦兒要找漂亮的,翻白眼都是好看的。

    從小庭院出來,洛陽轉身回望了一眼院拱門上的“鳳尾”二字,李長安在旁笑道:“人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但我李家委實鳳立雞羣,我娘說既身爲龍鳳,又做不得鳳頭那便規規矩矩的做鳳尾便是。可惜當年我自毀翎羽不算,皇帝老兒仍是寧願光着屁股也要把李家拔的一根不剩。如今看來,這鳳尾倒是有些自欺欺人。”

    洛陽不置可否,與李長安並肩走向湖邊。

    關於當年劍門關一役,洛陽與楚寒山在論教捭闔時曾提及過,那位楚狂人便說王朝先帝乃草莽出身,生性多疑,肚量不足,可成一代開國雄君,卻難爲固守江山的明君。細數王朝開國的文臣武將,十二名將先後有六人不得善終,老首輔薛弼更是滿門盡忠,李世先當年若是封疆裂土成了虎踞西北門戶的異姓王,雖可保一時太平,但下場無非就是落得個滿門抄斬,而且還得禍及燕家。

    二人如來時一般,沿着湖邊往小院去,洛陽心思幾番沉澱,緩緩開口道:“楚先生說當年北雍與長安城下了一局死棋,唯一的法子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封疆裂土做個山高皇帝遠的北雍王,待北府軍兵強馬壯何愁保不得一方百姓太平。可你父親義薄雲天,念及與皇室的情分,也不願拿北雍千萬百姓的性命去做賭注,便用一家換取了一國六十年的歌舞昇平。楚先生說不值當,因爲他身爲謀士,在其位謀其職,但我卻覺得李將軍是個值得敬佩的男子。在你們北雍不是有句話,叫做生兒當如李世先。”

    李長安停下腳步,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如你所言,若有一日商歌願用東越皇室的頭顱換取兩朝和平,你也義不容辭?”

    洛陽笑着搖了搖頭,“我信不過那位女帝,北雍說到底仍是商歌王土,剷除異己罷了,怎會愚蠢到拿自己的子民開刀。東越卻不同,那些世族與有才之士尚可保全自己,普通百姓該如何?”

    李長安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有些道理。”

    洛陽微微蹙眉,卻也懶得計較她言辭間的輕蔑之意。

    李長安視若無睹,轉頭望向湖面一片冬日暖陽,說了一句“真是好日頭”便一屁股坐下,自顧自脫起了鞋襪,而後將雙腳放入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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