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170 章 第一百七十章
    第一百七十章苦中有樂

    李長安這趟京城之行,與其說是去赴那尚未可知的鴻門宴,不如說是遊山玩水來的更爲妥帖。一路上走的頗爲愜意不說,逢好山好水的景緻還得停下車來登山戲水,從鄴城到武當山不到三百里的路程硬是走了半旬的功夫,至於是否錯過了龍擡頭的風俗時節,李長安倒是不在乎,反正她一身氣運已是糟糕至極,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如她這般的倒黴蛋,祈福老天保佑?那還不如跳湖溺死算了。

    途中路過幾處城縣,一行人都未停留,只讓燕白鹿領着幾個換了常服的白馬營騎卒去城中補給乾糧水囊。越是往東走,山林越是茂盛,所幸狩獵烤肉是燕字軍人人皆會的一門手藝,滋味如何不與評說,至少李長安不必再親力親爲,便樂得多快活逍遙幾日。鞍前馬後的燕小將軍也無甚怨言,倒是李姑娘看不下去時還會從旁幫襯幾把,於是李長安使喚起燕小將軍來便更加肆無忌憚。本就是自家人的蔣茂伯自然不會胳膊肘往外拐,但不知其中端倪的寧將軍就無甚好臉色給李長安了,可又礙於軍令在身發作不得,最後氣的乾脆撂挑子不幹了,提矛上馬就回了白馬營,眼不見爲淨。迫不得已接過馬伕一職的燕小將軍也不見如何惱怒,反倒一臉春風得意。.七

    臨近武當山,憋了一路的李得苦吵着鬧着要下車騎馬,大病一場的李長安好似轉了性一般不似先前那般嚴厲,寵溺這個唯一的徒弟幾乎要寵上了天,不但依了小丫頭的意,還讓玉龍瑤一同下車陪護。

    馬伕換了人之後,就從車廂裏出來坐在駕座旁的李相宜瞧見騎在白馬背上的李得苦有一絲驚奇,朝這個能得梨花兒認可的負劍少女柔柔一笑,而後又對跟在後頭騎馬也騎的端莊大方的女子微微點頭。

    燕白鹿也不知這兩位北雍未來諜子的掌權人是如何攀談起來的,總之言語不過三,便相談甚歡。

    李長安從撩起的簾子一角收回目光,便聽不知何時睜眼的白衣女子平淡道:“楚先生曾說你言行過於功利,還有你在北雍胡作非爲的那幾年,看似輕佻出格,實則韜光養晦,而且潛移默化下收買了不少民心。原先我不信,並非不信你李長安良心未泯,只是不信有人能步步爲營到這種地步,可親眼所見爲實,眼下你又藉着李得苦爲由,趁機讓那二人互探虛實爲日後更快接掌實權,可真是煞費苦心。”

    先前的兩場對談,李長安全無隱瞞之意,被一步入長生的洛陽聽去也屬正常,她背靠在車壁上,雙手攏袖,仰頭閉眼,輕笑道:“不論你信不信,我那些年的荒唐行徑都是隨心而爲,做表面功夫給老皇帝看不假,但收買民心那可真是高看我了,我也就圖一樂。不過眼下嘛……”

    李長安長嘆一聲,睜開眼,笑容有些苦澀,“時不待我啊,兩年時間,莫說一個北雍,就算一個郡城也不可能在短短兩年內更替新陳。到時候連自家後院都管不好的燕字軍,拿什麼去跟北契打?”

    洛陽不以爲意道:“只要燕大將軍在。”

    李長安緩緩搖頭,默然不語。

    其實不僅她知曉,燕白鹿也心知肚明。燕赦身子骨再如何硬朗,僅是個二品武夫,古來文臣高壽至八、九十的不在少數,可一身舊傷的武將若不能在武道上有所成就,便難以延長壽命。與燕赦同爲十二名將的魯鎮西年過古稀時便早早交出了手上實權,心安理得頂着個上國柱的頭銜在長安城裏頤養天年。燕赦若早些年退位,不理俗世修身養性,依照老將軍的身子骨,李長安相信活過百歲不成問題。如今燕赦仍老驥伏櫪,只不過肩上的擔子未放下,一口氣強撐着罷了。

    不是不老,而是不敢老啊。

    李長安忽然冷笑道:“我倒要當面問問姜漪,燕家三代忠烈,盡死邊關,無一男兒,爲何還要與一個小丫頭過不去!”

    白衣女子沉默不語。

    車廂內沉寂了好一陣子,許是聽見外頭李得苦那瘋丫頭的歡聲笑語,李長安轉了話鋒,又開口笑道:“以前提起這些糟心事,我總皺着眉頭,你便說要拿村子裏私塾先生的戒尺幫我壓平咯,再不然就總能搗鼓些小玩意兒惹我開心,最出格的一次,你竟去隔壁老嬸子家裏偷雞,說是要拿雞毛做把羽扇,給我扇去八百煩惱風。結果拔雞毛的時候被那野性不減的老母雞琢了一口不說,還沾了一身的雞屎味,不過那日我光替你打熱湯就打了一晚上,倒也顧不得那些煩心事了。”

    李長安笑意恬淡如水,眼眸裏卻有着曠世柔情。

    她有些豔羨,又有些情不自禁,於是伸手撫摸那雙眉眼,想要儘可能的留住這一刻。

    正如李長安所言,她是她,又不是她。

    縱然記起了一些零星的碎片,但身爲東越公主的她,再不能爲她素手洗衣,再不能爲她紅袖添香,也再不能爲她羹飯溫粥。

    洛陽輕聲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李長安微微一愣,沉默了許久,擠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神情,艱難道:“在屠魔崖,被我師父一劍穿了心。”

    洛陽只覺心口一滯,好似真的被一劍穿了心,下一刻她竟鬼使神差將李長安擁入懷裏,用不似她自己的嗓音道:“那時,我該是不悔的。”

    李長安埋頭在她心口,任由女子的幽香意亂神迷,怔怔出神了許久。

    車廂內,二人靜靜相擁,不知過了多久,洛陽渾身一顫,好似魂遊歸竅,猛然驚覺她竟坐在了李長安的身上,而李長安的頭正埋在她的胸口,隔着不薄也不厚的衣衫,甚至能感受到李長安呼出的熱氣徑直透了進來,頓時那張世間難得幾回見的絕美臉龐紅的幾乎滴出血來。

    恍惚間,李長安只覺被一股強橫的蠻力推了一把,頭一仰,後腦勺就結結實實撞在了車壁上。緊接着便是一陣頭暈眼花,滿眼冒金星。所幸車壁夠結實,李長安的腦袋也夠紮實,纔沒撞出個好歹來。

    李長安揉着腦袋,齜牙咧嘴了半晌,擡眼看向退回一角的白衣女子,再見女子雙頰飛紅,當下也只得啞巴喫黃連,不敢開腔。

    洛陽作何感想,李長安不敢猜也不敢想,她只悔恨方纔沒能借此良機一親芳澤,這大好的機會就這麼白白錯過了!下次,哪還有下次啊!

    就在李長安暗自捶足頓胸時,馬車外傳來兩聲敲擊聲,接着就聽玉龍瑤的嬌柔嗓音道:“公子,咱們快到武當山了,前邊不遠有個小村落,是停留一宿還是上山?”

    李長安想了想,不敢多看白衣女子一眼,撩起一角車簾道:“那村子我熟悉,你讓燕小將軍尋個地方安置妥白馬營,不必隨咱們上山,今夜就在村子裏借宿。”

    旁的玉龍瑤也不多問,點點頭策馬去前頭與燕白鹿交代。

    李長安鑽出車廂,坐在蔣茂伯身側,望着前方入村的小路,道:“車上有被褥,今夜就委屈您老人家守在車上了,那家老太太孤身一人,您一大老爺們兒去也不方便。”

    腰間不見雙鉞的黑衣老頭兒斜了她一眼,大方笑道:“有酒有肉就行。”

    李長安笑着點頭,“管夠。”

    趙家村是個不足二十戶的小村落,幾百年前就紮根在武當山腳下,家家戶戶皆姓趙,若有外鄉人來此定居,那便一定有本村人背井離鄉或求財或求仕。故而這麼多年來不見門戶凋零,亦不見人丁興旺。不說趙家村出了多少位大才,至少也曾有幾位不大不小的人物,當今在朝的兵部尚書趙長庚祖籍便在此,還有村尾趙家老太的兩個兒子,大兒子爲國捐軀光宗耀祖,小兒子更出息,聽聞不久前從一名邊關遊獵手晉升爲燕字軍前三甲的白馬營伍長。村裏人都說,趙家村能有如今的興旺,多半是得了武當山上仙人的福澤。

    馬車停在村頭,李長安領着一衆人入村,往村尾的那戶人家走去。饒是平日裏見慣了上山供香的富家女眷千金小姐,村民們仍是聞聲而來,各個都瞪大了眼使勁兒瞧。

    瞧見那俊逸非凡的青衫女子停在趙家老太門前,村民中,尤其是正值壯年卻未娶妻的男子們便再按耐不住,交頭接耳起來。說這趙龍虎莫不是在燕字軍一飛衝了天,軍功賺的盆滿鉢滿不說,還撿了幾位美嬌娘回來?瞧那一個比一個賽天仙,怎麼着也得是個折衝校尉才養的起吧?這得在邊關殺多少蠻子纔夠啊?不得了,趙老太這小兒子真不得了。

    幾個精力旺盛的年輕小夥子聚在不遠處,正說着起勁,時不時擡頭瞥一眼,既沒上前搭訕的熊心豹子膽,那飽飽眼福也是好的。可不等他們在多瞧上幾眼,那一行人中披火狐大氅的美豔女子忽然轉頭冷冷瞥來一眼,登時幾個年輕小夥子就噤若寒蟬,背脊一陣發涼,不敢再造次,各自散了去。

    李長安笑了笑,並無多言,上前推了推小院的門,見門虛掩着便徑直走入了院內。

    睜着一雙灰白眼眸的瞎眼老太太坐在門前曬太陽,聽聞動靜,不慌不忙的笑呵呵道:“姑娘又來給老身打理屋子了?”

    李長安竟是執晚輩禮,恭敬作揖道:“大娘,李長安又來叨擾了。”

    衆人皆是面面相覷,唯獨燕白鹿看着趙老太,若有所思。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