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192 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舊去新來少一人

    李雙梅這三個字,遠不如“大夫人”來的人盡皆知,長安城裏叫的出名號的夫人多如牛毛,尤其是商歌出了一位女天子之後,一些不甘寂寞,又身懷玉璧的女子在太平盛世下逐漸顯露頭角。有人稱其爲柳絮之風,越是臨近長安城的地域,此等風氣越是盛行。

    饒是如此,能稱爲“大夫人”的女子,僅此一位。只是許多人不知,李雙梅不僅僅是上小樓的老闆,還是女帝陛下御賜的三品誥命夫人。放眼整個廟堂,能與李雙梅品階不相上下的唯有魯府的將軍夫人而已。

    這位全天下獨一無二的大夫人此時正望着那扇破敗的門扉,怔怔出神。倒不是心疼那扇價值不菲的百年老木門,而是心有愧疚。

    李相宜從方纔那場駭人聽聞的“殺鬼”中逐漸回過了神,皇宮裏有位玉先生,身份不明,來路不明,只知其人道法通玄,憑藉一方陰陽硯臺可見過往可測將來,掌管欽天司爲帝王觀天象測兇吉。不曾想,此人竟膽大妄爲到在皇宮裏飼陰鬼。李相宜只依稀聽聞過,如今親眼所見不免有些震驚。

    “大夫人……”

    李相宜輕喚了一聲老婦人,卻欲言又止。

    老婦人一聲嘆息,轉過目光,看向跟前的那對母女,神色哀憐道:“你孃親在李宅不惜下跪哀求李長安保你一世平安,可命數一事大都事與願違,我爲上小樓耗盡半生心血,李惟庸仍是不肯念半分舊情,到頭來西蜀李家不過是他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罷了。”

    老婦人緩步走到門前,望向燈火璀璨的皇宮,忽然笑出了聲:“都說帝王無情,帝王身邊的那些人又何曾有情?相比之下,李長安倒顯得有幾分人情味兒,我從不覺着她虧欠西蜀李家,那都是命,早來一步晚來一步,也是命。她所虧欠的早在墜入魔道時便已還清,那麼多血債若還不夠還清一個西蜀李家,老天爺未免太不公。”

    老婦人轉過身,看着那個與自己年輕時有七八分相似的紅衣女子,平淡道:“以前西蜀李家是她的心魔,如今卻是我親手把你種在了她心裏,這一輩子她都會覺着對你虧欠,可明明是咱們虧欠她的纔是,孩子啊,莫要怨我,西蜀亡了國,李家不能再沒了後。”

    李相宜面色動容,強忍着淚水搖頭哽咽。

    李雙梅曾經有多仰慕李長安,如今便有多心狠,爲了宗親血脈,爲了擺脫帝王家,不惜親手將仰慕之人推入懸崖。

    李雙梅何其心痛,李長安何其悲涼。

    可這世道便是如此,有求必有失。

    李雙梅招了招手,李相宜緩步上前,老婦人擡手指着皇宮裏那座名爲遮星臺的高樓,輕聲道:“孩子,看好了,今夜它將爲你倒下。”

    李相宜舉目凝望,便見銀月與高樓之間的夜幕中,一抹猩紅之光宛如血色星辰,悄然染紅了夜色。

    遮星臺似塔非樓,立於欽天司北面,最頂端不成塔尖,而是一塊以長留山落雪湖底白石築成的平臺。檯面刻有兩尾陰陽龍鯉,嘴尾相銜。此時一名白袍道人立於平臺中央,一手託硯,一手凌空畫符。只是那束字尚未出口,便見當空銀月中一道夾雜着猩紅的青虹逐漸顯現,宛如一尾流星,徑直砸在平臺上。

    碎石飛濺間,白袍道人看清了來人,他不動聲色,縮回了畫符的手負在身後,朝着青衫女子微微一笑,“走火入魔了?”

    高處寒風凌冽,風聲中彷彿夾雜着細微的哀嚎聲,白袍道人明知陰物與天道補漏相輔相成,卻有意將陰鬼送上門去。一路御氣而來的李長安在途中吸納了不下十數只陰鬼,雖修爲暫且暴漲,但一個不留神讓陰物矇蔽了心知,便再難清明。先前有惡蛟附着,既是吸血蟲,亦是看門狗,故而白袍道人無從下手。如今這副身軀就好比一座空廟,只是請入了一羣牛鬼神蛇。

    李長安擡手虛空一抓,一團黑霧在她手中煙消雲散,頓時衣襟下猩紅大盛,雙袖劇烈翻飛。下一刻,猩紅光芒驟然收縮,一陣急促閃爍過後,淡然消逝。

    那雙丹鳳眸子猩紅如血,李長安看向白袍道人,笑意陰惻:“就憑這點道行也想讓我走火入魔,塞牙縫還差不多,別藏着掖着,還有多少都放出來,看咱倆誰先死在前頭。”

    看不出年紀,外貌如年輕男子的白袍道人笑着搖頭道:“沒了,西蜀李家三十口人,都被你吃了個乾淨。”

    李長安滿目震驚,愣在原地。她忽然記起,那夜屠村之後,她神志不清的回到那條小溪邊,在幾具屍首下刨出了奄奄一息的李雙梅,有個路過的白袍道人將其帶走,並允諾會把她撫養成人。

    一行血淚緩緩淌下。

    李長安眼眸中只剩一片猩紅,“你這邪道,果真該死!”

    白袍道人絲毫不懼,淡然笑道:“貧道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欽天司內隱約傳出一聲龍吟,緊接着又傳來一聲出鞘劍鳴。

    白袍道人神情微變,猛然仰頭望去,一抹銳意寒光在月色下璨如星火。再看李長安,雙眸眼底好似有紫金之氣瑩瑩流轉,眼神逐漸清明。

    她緩緩擡手指天,咬牙笑道:“難怪此劍無人知曉,竟是被你藏在欽天司以劍氣養龍,如此大逆不道,還敢妄論天道?”

    定數已成,白袍道人只輕聲嘆息,道:“當年老劍神許黔婁以一己之力死守長安北門,若非李世先調虎離山,大楚仍在。天下少了一個大楚,江湖少了一代劍神,少一人,少的又豈止是一人。”

    白袍道人身形忽然飄忽不定,他伸手往硯臺中輕點數次,“許黔婁身負國祚,臨終前仍心有不甘,貧道只不過幫他了卻心願罷了,此乃順天道而爲。”

    李長安猛然一手按下,白袍道人隨風消散。

    一道宛如天雷般的劍氣轟然落下。

    “滾你孃的天道!”

    那夜,皇宮內外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座被譽爲“通天塔”的遮星臺一聲巨響後從中裂開倒塌,整座長安城隨之地動山搖,持續了足足半柱香。

    與此同時百里之外的首陽山,老天師趙天露攜四位大真人連夜下山,趕赴京城。途中遇上一位神遊出竅的麻衣老道攔路,四位大真人不戰而敗,麻衣老道只說遲幾日赴京,否則便要讓老天師不得飛昇。離仙人只差一步之遙的趙天露當即化虹,直掠長安城而去。麻衣老道阻攔不得,只得魂歸北地。

    晨曦東昇時,小天庭山上,一柄無主之劍不知從何處飛來,落在見微宮前玄女石像的手中。而山下,有一年輕道士正往山上來。

    東海修魚城,從千里之外瞬息而至的白袍道人立在城頭,望向那座令天下江湖豪傑爲之瘋魔的觀潮閣,閣樓頂尖站着一個衣衫樸素的中年男子,二人遙遙相望。

    白袍道人再點硯臺,消失無蹤。

    男子轉頭望向東南,伸了個懶腰,盤腿坐在樓尖上,打起了盹兒。

    東越山陽城,與腰間金錯刀同名的男子換了一身常服,策馬出城。總愛在城頭看着人來人往的魁梧老者瞥了一眼身旁悄然現身的白袍道人,譏笑道:“又被李長安那小娘們兒教訓了?”

    白袍道人默不作聲,只望着出城的那一騎漸行漸遠,過了半晌,平靜道:“韓高之出閣了。”

    身形魁梧如白猿的老者蹲在城頭上,宛如一座小山,自顧自道:“當年你師妹被姓李的混賬騙上了牀,你這個做師兄的不但不管,還領着幾十名桃花島弟子去了中原,怪不得旁人罵你薄情寡義。”

    白猿老者轉頭看向神色依舊淡然的道人,譏諷道:“卜玉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這假仁假義的道士隱忍了一甲子,該不會公報私仇吧?把李長安逼得失心瘋,拆了那座破樓,與你有何好處?”

    本以爲白袍道人不會多言,卻聽他坦言道:“毀了遮星臺,雖有傷龍氣,卻也斷了恩怨,李長安與姜家就此恩斷義絕。”

    白猿老者忍不住小聲咒罵了一句:“就知道你他孃的沒安好心。”

    白袍道人微微一笑,“舊的不去,新的怎來。餘祭谷你最好期望李長安不會帶兵南下,此人心智金石不催,她若南下,東越必亡。”

    白猿老者甩了甩手,不耐煩道:“滾滾滾,輪不着你操心,天下就是有你們這些光拉屎不擦屁股的練氣士在,纔不得安生。”

    養氣功夫極好的白袍道人一笑置之,似有些惋惜道:“罷了,貧道向來與你這老匹夫說不到一處去。”

    臨走前,白袍道人忽然對白猿老者下了一語惡讖。

    “龍鯉飛昇時,便是你餘祭谷喪命時。”

    鎮守山陽城一甲子的老將軍緩緩站起身,擡眼望向已看不見那一騎的長野,喃喃自語:“韓高之算個屁,吳金錯啊,你小子可別輸的太難看。”

    東南邊境,沸水城。

    一座小院的臥房內,年輕女子擦去滿臉的汗水,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衫,拾起桌上換衣時取下來的紅木牌,看着上頭刻着的“子”字愣愣出神了半晌,聽見門外腳步聲,她才趕忙將木牌戴上,藏入衣襟下。

    僕從立在門外,扣了扣門,稟告道:“姑娘,將軍回來了。”

    年輕女子負上□□,應聲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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