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206 章 第二百零六章
    第二百零六章不過一個情字罷了

    元重明少年上山,比起山上一些總角之年便早開慧根的弟子遲了許多。太陰劍宗不似旁的江湖宗門,只要給足了拜師禮金無論什麼樣根骨的弟子都收,雖不至於萬里挑一,卻也講究個機緣巧合。故而幾百年來,太陰劍宗的薪火一直算不得旺盛,所幸門內弟子資質皆不差,這才支撐起太陰劍宗的門庭興榮。

    那年屠魔崖一戰太陰劍宗年輕一輩的中流砥柱幾乎死絕,唯有丹鼎一脈尚存完好,幾個日後有望成就的劍道弟子連同白鶴仙子一同隕落,太陰劍宗元氣大傷,以至於到了元重明這一輩,仍是劍才凋零。

    元重明在同輩中資質平庸,悟性不足,根骨也只比尋常人強上一星半點。那個與他一同上山,眉目清冷,不喜言語的小女娃卻被宗門寄予厚望,一開始便顯現出超乎常人的驚人天資。元重明可謂是親眼看着被師伯陳汝言賜名,與白鶴仙子同名的小女娃大步登高樓,年僅十五歲便登堂入室,不及桃李便摸着了一品門檻,二十出頭後更是一步踏入小長生。雖說三教中人修爲境界與尋常武夫的一步步攀爬有所不同,道門往往一入一品即長生,但多數終其一生也跨不過這道門檻。白鶴子的天資,說是五十年一遇也不爲過。

    幾年前師尊仙逝,將掌門之位傳於白鶴子,門內多有異議。都說這女子雖可撐起宗門劍道一脈,卻過於年輕,不諳世事,性子又寡淡,將來多半守不住宗門百年根基。反而更看好性情穩重,資質不足卻腳踏實地的元重明。一家之主尚且注重品行風範,更何況是一派宗門,武道高低固然重要,但如太陰劍宗這般的百年宗門則更看重深見遠慮。

    不知爲何,已近不惑之年終於得以嶄露頭角的元重明卻在此時力排衆議,親手將自己的師妹捧上了掌門之位。

    元重明只記得二十年前上山時的那夜,月朗星稀,清輝鋪滿的山道望不見盡頭,老道士牽着女童的手走在前頭,被世族遺棄的他默默跟在後頭。記不得走了多久,只記得陳汝言的那番話,他說上山之後要照顧好這個小師妹,莫讓那些年長的弟子欺負了去,更不能讓山下的外人欺負,還說他也曾有個小師妹,可沒能照看好,悔恨了大半輩子,證道是沒指望了,只希望少年莫步他後塵。

    上山之後,元重明才知曉,老道士的小師妹便是白鶴仙子,與他的小師妹名字相同。可元重明怎麼也想不到,二十年後,當初的少年仍是步了老道士的後塵。

    那日見着遊歷歸來的陳汝言,已不是少年的中年道士哭的像個孩子,只哽咽着說了一句話。

    我也沒能照看好我的小師妹。

    白髮蒼蒼的老道士拍了拍他的肩頭,不知如何寬慰,只道了一聲,不怨你。

    修道修道,即是未得道才修道,修道之人亦是凡人,怎能沒有七情六慾,怎能不知肝腸寸斷。元重明緩緩擡眼,在青衫女子入堂後初次直面而視,眸中殺機漸起。

    一個北契將軍罷了,如何換得回他的小師妹?

    感知殺氣,李長安直起身,與元重明四目相對,平靜道:“元掌門若要報仇,李長安無話可說,只是還望元掌門以蒼生爲重,再給我幾年時日,待平定北邊戰事,這顆頭顱拿去便是。”

    元重明幾欲發笑,冷冷道:“王爺當貧道是三歲孩童不成?北邊有三十五萬燕字軍,少了王爺一個便守不住城門了?還是王爺有那不可告人的私心?”

    李長安依舊面不改色的道:“天下誰人無私心,我李長安不過是向天下人討回一個公道,不算過吧?”

    元重明一拳緊握,沉聲道:“那也得問天下人答不答應!”

    就在雙方逐漸劍拔弩張的時候,一旁一直沉默的老道士咳嗽了兩聲,勸慰道:“王爺息怒,王爺有所不知,他二人自幼青梅竹馬,手足情誼頗深,難免怒急攻心,一時衝撞了王爺。還望念在元掌門與白鶴的師門情分上,且饒過他這一回。”

    李長安愣了愣,看着這個該喊一聲師伯的中年道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話。

    元重明重重冷哼一聲,起身道:“王爺想在上山待多久,便待多久,只是莫怪貧道待客不周!”

    言罷,便拂袖離去。

    出了正堂,元重明在廊道拐角處停下身形,轉頭望了一眼山頂,輕聲道:“她北府軍的五萬人命是人命,小師妹一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嗎?”

    李長安在原地呆愣了半晌,而後走到陳汝言身側坐下,不等陳汝言張口,便道:“道長無需多言,此事本就無對錯之分,唯有因果相報,我也正是爲此而來。若有朝一日,我與元掌門刀劍相向,還望道長莫要阻攔。”

    陳汝言嘆息一聲,“就算你死在元重明劍下,他也不見得領你這份情。”

    李長安苦笑道:“本該如此。”

    陳汝言微微搖頭,“錯了,修道之人執於殺念,終毀道心。萬事皆有對錯,只看錯多錯少。你若只爲私仇,北府軍那五萬冤魂得以平反昭雪,白鶴卻是枉送性命。你若爲中原百姓守住古陽關,興許世人記不得你李家,你師父卻死得其所。是非對錯,不過在一念之間。”

    李長安沉默良久,緩緩道:“可天下這麼多人,爲何她偏偏該死,王朝不乏忠臣良將,又爲何偏偏是我李家,道長,天道不公,何以替天行道。若修道之人當真六根清淨,這些年道長又爲何雲遊四方,不肯歸山?”

    陳汝言,默然無言。

    李長安站起身,再度朝這個將怨恨埋藏在心底一甲子的老道士深深一揖,灑然離去。

    陳汝言獨坐了許久,直到一縷燈火照入堂內,他才如夢初醒,不由得自嘲一笑,“哪裏是什麼對錯,說來說去,不過一個情字罷了。”

    世間有三苦,愛離別,怨憎會,求不得。

    陳汝言走到門前,望着夜幕星辰,喟嘆道:“師妹啊,你這徒兒一人便佔得三苦,你怎忍心就這麼撒手不管?”

    一尾流星劃破銀河,陳汝言雙目瞪圓,低頭十指掐算,良久過後,老道士汗流浹背,終於停下手中動作,一臉如釋重負。

    李長安回房途中,經過林白魚廂房門前,見門扉仍舊如白日那般敞着,便停下腳步朝裏張望了一眼,只見那倔強女子依舊跪在牀榻上,連姿勢都不曾挪動半分。丫鬟春暉倒也義氣,陪着自家小姐跪在牀榻邊。

    瞧見這幅場景,李長安好氣又覺着好笑,這大小姐脾性上來,連自己都不放過。陳汝言那牛鼻子老道士還與她論什麼是非對錯,真要說的明白,她何必跟林白魚一般計較。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