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238 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我上九天不見仙

    莊內門客雖魚龍混雜,但在當今號稱“百年茂林”的江湖下仍有許多實力不俗的武夫脫穎而出。有“百家刀”之稱的於新梁便是其中之一,雖是祁連山莊一等門客,但平日裏所行之事與沈摧浪相差無幾。若有其他門客擺不平的事,這些被山莊好喫好喝供着的一等門客就得出頭賣力。既是彰顯山莊實力,亦是對老莊主表忠心。

    祁連山莊對門客待遇優厚,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坐享清福,但凡真正有實力躋身一等門客的人物皆不是凡夫俗子。比起年過半百仍在小宗師徘徊的沈摧浪,纔到不惑之年便踏入一品門檻的於新梁顯然天資不俗。莊內人都知曉,這二人在入莊之前便是舊識,沈摧浪還是藉由於新梁的引薦纔有資格入了祁連山莊的法眼。

    入莊之後,二人得益於山莊龐大的武學庫,以及上等的丹鼎輔佐,幾年之內修爲便突飛猛進。尤其是於新梁,容納多家刀法於一身,自行悟出了一套博採衆長的刀法,而後便有了“百家刀”一說。資質稍遜些的沈摧浪則一直不溫不火,眼看着年紀漸長,歲月不饒人,原本情誼堅深的二人便在此刻有了嫌隙。沈摧浪許是病急亂投醫,一聲不吭轉頭就投了二房公子秦修遠的門下。誰都知曉,二房深得老莊主親傳,在陰陽雙修祕術上頗有成就。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沈摧浪的心思昭然若揭。

    於新梁入莊以來一直與長房走得近,也瞧不慣那些腌臢之事。二房雖得老莊主歡心,但在待人處世上秦修遠的性子實在不合適,加上莊內大小事務繁瑣,秦修遠索性不爭不搶,統統交由性子溫吞的大哥去打理。常年下來,門客便在不知不覺間形成了兩股派系,性子溫和文武雙修的門客大都更親近長房,那些本就在江湖上沒什麼好名聲的則跟着二房繼續胡作非爲。

    當那隻永遠只會捧書握筆的手拋出三顆人頭時,於新梁下意識望了一眼另一側屋頂上的沈摧浪。

    沈摧浪面色陰沉,卻不似驚慌,反倒有一絲解脫。

    於新梁收回目光,輕嘆一聲,只感欣慰。繼而舉目望向切玉坪中央的男子,他與秦修竹談不上交情深淺,甚至私下裏嘲笑他投錯了胎,若生在書香門第,秦修竹定有望光耀門楣。但當男子捧書執筆,侃侃而談時,於新梁也曾心生欽佩。更加惋惜,此人生不逢世。

    如今,面對祁連山莊的老祖宗,男子竟面不改色,氣勢雄偉。

    好似一把神兵利器,隱忍一世,終於在此刻崢嶸畢現!

    萬物尚有靈,人若無義,不死何爲?

    切玉坪上。

    一老一少,皆是滿頭霜白。

    秦學鴻眼中又是驚喜,又是憤怒,一連道了三個好字,怒極反笑道:“好一個大歸真境,秦修竹,老祖宗問你,殺你那不成器的弟弟用了幾分氣力?”

    男子負手而立,淡然道:“他初入長生,便以長生殺他,自是竭盡全力。”

    秦學鴻眯了眯眼,又問:“用了幾招?”

    男子平淡吐出兩個字:“一招。”

    人影攢動的屋頂上不時傳出竊竊私語,切玉坪上秦學鴻猖狂大笑,滿頭銀絲張牙舞爪,末了,他接着問道:“你殺秦歸玉老夫尚能爲你找出幾個理由,但秦歸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你爲何也要殺他?”

    男子竟是笑了笑,心平氣和道:“旁人不知曉,老祖宗還不知曉?當年我妻被人毒殺,父親卻不許我深究,還不是因爲秦修祁被老祖宗一眼相中。仗着有您這位參天大樹撐腰,便連嫂子也不放過,如此心術不正我怎敢留他子嗣在世上平添禍害?”

    秦學鴻冷哼一聲:“當初也算老夫看走了眼,讓你這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子矇混了過去,你倒也真能忍得,如今要老夫親手殺你,着實有些可惜。”

    男子沒有接話,神情寧靜。

    老人望了一眼臺下哭成淚人的曾孫女,嗓音緩和了些許:“這些年對你小子老夫卻是不曾上心,但這個丫頭老夫自問不曾虧待,身爲女子不僅讓她做了歸字一輩的嫡長孫,莊內事務也讓她隨意涉足。私自放走那對狗男女,壞了山莊百年大計,老夫也未重罰她,秦修竹,你還有什麼不滿?”

    老人說着邁出一步,嗓音加重,“非得讓老夫親手斷了自家的子孫香火不可!?”

    磅礴氣機如出籠猛虎撲向身形單薄的男子,但男子僅是輕微晃了晃,猶如一顆迎風搖曳的花草。

    祁連山莊修字輩本就只剩兩人,秦修遠已是個死人,而秦修竹今日難逃一死。

    男子一手虛空托起,平靜道:“一步錯步步錯,老祖宗早已無回頭路,做晚輩的唯有匡亂反正罷了。”

    男子另一隻手也緩緩擡起,雙手好似托起了什麼物件,他微微垂下眼簾,輕聲道:“家醜不可外揚,可祁連山莊哪裏都算不得乾淨,今日就讓晚輩這個不肖子孫替先祖清洗門戶。”

    老人嗤聲譏笑:“秦修竹,你是不是被哪個小娘們踢壞了腦袋?殺了一個半吊子的秦修遠就以爲天下無敵了?”

    寂寂無名二十多載的中年男子不爲所動,雙手拖至胸前,嗓音出奇的平靜:“請老祖宗,上路。”

    剎那間,切玉坪兩側憑空出現兩道連接天地的狂風龍捲。隨着男子雙掌緩緩合十,兩道狂風龍捲以迅雷之勢撞向正當中央的秦學鴻。

    天邊異象橫生,烏雲聚攏隱隱有雷鳴翻涌。

    李長安朝臺基下的陸秦二人招了招手,陸沉之不敢耽擱,攬過秦歸羨的腰,飛身往小閣樓頂掠起。

    二人才將將落腳,那邊高大威猛遠勝常人的老人雙手如鉤,伸手探入龍捲之內,朝兩側一撕一扯,便輕易撕碎那道擎天巨龍,大踏步朝男子衝去,口中朗道:“這點龍吸水就想殺老夫,可笑至極!”

    秦學鴻一手朝身後虛空一抓,方纔氣機撞向男子時被竊取了大半,所謂歸真境便是可與天地共鳴,氣機泄出體外時自然而然融入於天地之間,男子雖投機取巧卻也是歸真境才使得出的手段。既然你秦修竹不義在先,就莫怪老夫爲後不仁。

    兩道尚未消散的龍捲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聚攏,徑直撞向秦學鴻的掌心,猶如滾雪球一般愈積愈盛。在二人之間僅隔三步之遙時,秦學鴻整個右手都被瘋狂旋轉的氣機所包裹,光芒大盛,他一步躍起,絲毫不曾猶豫,朝着男子面門一拳砸下。同時左手蓄勢待發,朝着男子胸口緩慢推進。

    男子不急不緩,一步踏前,後腿微微屈膝,幾乎同時探出一手,在與秦學鴻左手相交時手腕猛然發力,卸去其前推的勢頭,而後手掌一翻,托起秦學鴻右手手肘,前腳巍然不動,後腳劃出一道半弧,側身避開那鋒芒一拳,手中再度發力,一拖一送就將秦學鴻扔了出去。

    轟的一聲巨響。

    似乎整個山莊都在顫抖。

    白玉碎石飛濺而出,秦學鴻半隻手臂都砸入了地面。

    老人好似意猶未盡,大笑一聲,返身再度欺上,一拳接一拳不停砸下,男子步伐輕盈,一掠再掠,身形飄逸猶如水上踏浪。

    圍觀衆人只覺腳下震盪不斷,真金白銀堆砌的切玉坪上塵土飛揚,相繼出現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坑洞。看的人心驚,更肉疼。

    與男子以命換取的境界不同,秦學鴻可是多年腳踏實地,一個腳印一個坑走上來的歸真境,且出現了返璞歸真的先兆,那便意味着很有可能已一隻腳邁入了天道門檻。旁門左道雖不可取,但秦學鴻以自身證道,便是最好的證明。

    世上道路千萬條,觀潮閣的韓高之既能成就陸地神仙,我秦學鴻又有何不可!

    老人大聲道:“小子,別光說漂亮話,拿出點真本事來給老夫瞧瞧!”

    就在此時,男子驟然停住身形,躬身撞入老人懷中,腳尖一擰背對着老人,雙手齊齊握住老人止不住勢頭的拳頭,肩膀頂在老人的胸口,奮力朝下一摔!

    衆人目瞪口呆,那中年男子做了什麼?在兩個頂尖一品高手的捉對廝殺中,竟然使出了一招普通至極的過肩摔!?

    歸真歸真,便是歸於本真,到了這曾境界的高手,出招往往沒有想象中那般大開大合,甚至不如剛登堂入室的雛鳥招式來的華麗好看。去繁化簡纔是歸真境所追求的極致,例如李長安的一劍清風。一劍,便只是一劍。

    秦學鴻宏偉的身形在半空中扭轉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刁鑽角度,一掌拍在地面,身形往後倒掠出幾丈的距離,雙腳穩穩落地。

    男子自然不以爲一個孩童都做得來的過肩摔便能傷着這位修爲高深的老祖宗。他撩起儒衫下襬別入腰帶中,低聲道:“老祖宗不是想見識見識陸地神仙嗎,晚輩不才,今日便讓老祖宗如願以償。”

    秦學鴻看着這個自幼便被視爲廢物的白頭男子,愣了片刻,放聲大笑。

    天邊烏雲由遠及近,紫雷滾滾。

    男子忽然捂住嘴,劇烈咳嗽了兩聲,指尖縫隙滲出鮮紅血跡。

    老人笑聲更加猖獗,“陸地神仙!?半道被天雷劈死的神仙也算神仙?”

    男子沒有吭聲,抹了一把嘴角,坦然一笑。

    “我上九天,不見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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