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文士捧着酒罈,在廊下坐了一夜,晨曦冉冉時,醉倒欄杆不省人事。
玉龍瑤梳容整妝來書房請安時,李長安正神清氣爽坐在案前閱奏批朱。
聽聞腳步,李長安擡頭望來,又看了眼門外,道:“這都快晌午了,那位東安世子呢?”
玉龍瑤面色如常,低眉斂眸道:“折騰一宿,還在睡。”
李長安低頭輕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咱們這位風流倜儻的世子爺人酒皆醉,怕是該醒的時候也不願醒吧。”
玉龍瑤微垂着頭,默然不語。
李長安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到窗前軟榻坐下,朝她招了招手。玉龍瑤猶豫上前,李長安忽然一把拽過她的手,將她壓在榻上,手往纖細柳腰摸去。
“昨夜你送他回房時,他摟你哪兒了?這裏?還是這裏?”
“公子,癢……”
玉龍瑤嬌笑求饒,李長安哪會聽她的,手上不停,嘴裏也不閒着。
“你身上這香味兒怎不對了,沒以前的梨花香好聞,這是什麼花兒,怎聞不出來?讓公子嚐嚐。”
“公子,抹了胭脂的地方不能喫……”
“那沒抹的地方就能喫?”
“公子,門外有丫鬟。”
“不礙事,我就淺嘗一小口。”
門外候着的兩個俏麗丫鬟各自把目光落向了別處,紅着臉假裝都沒聽見屋內女子欲拒還迎的歡愉聲。
叮噹一聲,玉釵落地。
李長安停下手中活計,彎腰拾起,舉在眼前細細端詳了一陣,轉頭看向臉頰粉嫩的女子,問道:“這釵子從哪兒來的,以前也沒見你戴過,我怎瞧着有些眼熟?”
玉龍瑤眼眸迷濛,巧笑嫣然,“這是夫人生前所佩,公子自然熟悉,祖母臨走前得夫人饋贈,之後便傳給了我。”
金黃二物古來唯有帝王家纔可用,這支金縷玉釵便是流落黑市,權貴買來也不敢私自佩戴出門,在流沙城裏也就這位女城主敢明目張膽的插在頭頂。
李長安煞有介事的點點頭:“金釵需得美人佩,我娘眼光向來很準。”
扶起榻上美人,李長安坐到她身後,輕輕將那枚玉釵插上。
美人回首莞爾一笑,赧羞垂簾。
李長安從身後摟住她,下巴擱在香肩上,閉目輕嘆了口氣:“時候不早了,打發些銀子,送出城去,別太遠也別太近。”
玉龍瑤嗯了一聲,好似想起什麼,問道:“公子,賜不賜麝香?”
那雙丹鳳眸子懶懶睜開,半闔着,撩起女子一縷青絲把玩,李長安沉吟半晌,才悶聲道:“那東西最傷女子身,沒了活下去的生計,總得讓人嫁個好人家,若有了就生下來,到時讓人盯着,長到一歲再抱到府裏來。”
玉龍瑤眨了眨眼,“公子喜歡孩子?”
李長安笑了笑,沒有答話。
玉龍瑤轉身窩進李長安的懷裏,摟着她的腰,輕聲道:“奴婢想給公子生一個。”
噗嗤一聲,李長安忍不住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臉蛋,道:“公子喊久了就真當我是公子呢,我又不是山裏的猴子,有沒有我,你都生不出來。”
玉龍瑤埋着臉,不吭聲。
若是真公子,哪能順風順水走到如今,姜家女帝敢立李長安爲王,旁的其實都無關緊要,只因一點。
當年老皇帝爲何忌憚李家,正是因爲姜綏生下了一個李長安,雖是女子身,本朝也無女子入仕途的先例,可沒人說不可入軍爲伍建功立業。
玉龍瑤不敢逗留太久,下了榻整理儀容。
外頭忽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便傳來丫鬟的驚呼:“小姑娘!你不能進去!”
人聲一同而至,李得苦好似當年一般,一股腦兒闖了春光,攪了李長安的好事。只是這回,李得苦再不是當年那個落魄又狼狽的小丫頭,她滿面怒容,眸中的烈火幾欲噴出。
李長安擺了擺手,示意玉龍瑤退下。
臨走前,玉龍瑤憐惜的望了李得苦一眼,但在李得苦看來,卻更像是女子失身後的哀怨,那股滔天怒火便再忍不住。
以前老李頭兒教她做人的道理,她總嘲笑老李頭兒沒膽量,遇上什麼事兒都知難而退,但“尊師重道”四個字,她卻一直牢牢記着,認爲這是沒讀過書也不識字的老李頭兒講過最有道理的道理。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
她的師父沒了師父,她不想也沒了師父。
可這世上有個詞,叫大義滅親,她的師父喪盡天良,她該不該大義滅親?
李長安待她如子如徒,猶如再造之恩,她若大義滅親,便也是忘恩負義。看着眼前女子,從青絲到白頭,容顏雖未老,卻滄海盡桑田。
李得苦口中艱難擠出兩個字:“師父。”
李長安神情漠然,擡了擡眼皮道:“都知道了?”
李得苦捏緊雙拳,揹負三劍齊聲顫鳴,她咬着牙發不出聲。
“你要是不想喝他二人的喜酒,就出城去走走,過兩天再回來。落下的功課日後慢慢補回來,爲師不怪你。”
蹭的一聲,玉帶腰出鞘。
劍鋒直指李長安。
李長安不退反進,上前一步,用胸口抵住劍尖,似笑非笑道:“欺師滅祖?不愧是我李長安的徒弟。”
握劍的手,顫抖的更厲害。
李長安朗聲喚了門外丫鬟進來,丫鬟瞧見這幅場面,嚇的捂嘴不敢出聲。
李長安頭也不擡的吩咐道:“去把屈斐斐喊來。”
丫鬟哪敢耽擱,當即不顧規矩,拎起裙襬跑出了門。
屈斐斐顯然來的急,胸口起伏的厲害,但仍竭力壓制着喘息。一進門,瞧見李得苦拿劍指着李長安,趕忙撲過來抓住李得苦的手,大喊道:“李得苦!你瘋了!”
李得苦轉頭看着她,既怨憤又委屈,我沒瘋,瘋的是我師父!
李長安勾起嘴角,嗓音不輕不重:“屈斐斐,本王且問你,對李得苦你可有心?”
屈斐斐一怔,鬆開了手,緩緩垂下頭,不敢看李長安,更不敢看李得苦,面色一片雪白。
李得苦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不是傻子,屈斐斐有心還是無意她看不出來麼?可她不想聽她親口說出來,哪怕她要嫁人了,也不願這個不是祕密的祕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李長安就是要讓她死心,且死的明明白白。事後就算讓洛陽刺一劍,她都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