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306 章 第三百零六章
    第三百零六章踏雪歸

    天奉二十六年凜冬。

    長安城第一場雪突如其來,夾雜着北風的冰冷刺骨,雨雪交加。

    按照往年慣例,將會有一場聲勢浩大的迎冬朝會,文武百官齊聚一殿邀功受賞。如首輔聞溪道,六部尚書林杭舟,門下省左僕射蕭權等數一數二的朝廷大員皆是由此提拔上來的,故而私下裏又有人將其稱之爲“過江宴”,這殿上的臣子也分爲三六九等,有的是過江之鯽,有的只配過河小卒,但更多的是望江興嘆,想打溼鞋都沒份量。

    今年本該有望成爲那條過江之鯽的兵部侍郎陳玄策沒能在場,年初便有卸甲歸田念頭的兵部尚書趙長庚只得一拖再拖。

    兩鬢染了霜白,背脊也有些佝僂的趙長庚攏了攏大氅,張嘴呼出口白霧,道:“當兵打仗半輩子,最後能在這個位置上享福十幾年,也算賺回本了。”

    走在他身側,身形清癯,只着了一身錦雞補子官服的中年男子將手中油傘往那邊靠了靠,自己左側肩頭溼了大半也不在意。

    二人都來早了些,在宮門外相遇,便都遣散了撐傘的家僕隨從,一道入宮。

    這位看似單薄,個頭卻與身爲武將的趙長庚相差不離的中年男子便是左僕射蕭權,當年老首輔薛弼廣開寒門,這個年僅十六歲便金榜題名的清貧學子成了寒門中第一個飛上枝頭的貴子。從國子監稷下先生到翰林院大學士,再到門下省侍郎,最後做上左僕射,蕭權可謂是寒門子弟眼中一路平步青雲的典範。

    十里御道,縱橫南北,一眼望不盡。

    北人身形卻長了一副南人面相的蕭權,平聲道:“文官靠筆換榮華,武將拿命搏富貴,理當如此。”

    坐了十幾年公堂,舍了一身戾氣,骨子裏仍是意氣豪邁的趙長庚裂嘴一笑,道:“你這小子說話總是不敞亮,放個屁不響還臭呢,你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但聽着也不讓人討厭。難怪咱們那位首輔達人對你都比旁人親近幾分,誒,你別說,本官知道這叫什麼,這叫明哲保身。”

    在盧家斗酒先生嘴裏,其爲官之道拍馬也不及的中年男子淡然一笑,道:“如今誰人不是明哲保身,除了那位首輔大人。”

    花甲年歲的趙長庚臉上風霜勝過雨雪,長嘆一聲道:“削藩殺吏,肅正朝綱,官是好官,但歷朝歷代哪個好官有好下場?誒,我說你們這些薛府門徒是不是都魔障了,新兵蛋子都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怎就一個個削尖了腦袋去給陛下磨刀?難不成讀書人的腦袋磨出來的刀刃更鋒利些?”

    蕭權輕聲笑道:“我可算不得老首輔門生,當年只是受他老人家提點一二罷了。”

    雪中夾雨,落地便化,路比往常更加溼滑,腿上負過傷的趙長庚走的有些喫力,不由得放緩了腳步,嗓音平緩道:“最近朝堂上的風言風語我也聽說了,陛下已在暗中挑選儲相人選,盧家斗酒小子,都察院張懷慎,還有一個就是你。”

    蕭權搖頭失笑:“既是風言風語,便是空穴來風,當不得真。”

    趙長庚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老子看着你長起來的,你小子屁股蛋兒上有幾根毛我都知道,甭跟老子打馬虎眼兒。太學宮國子監這些年是出了不少才高八斗的年輕人,但也沒高過那個姓宋的小子,季叔桓那老書袋子都誇他是鳳雛之才,可有什麼用?放到朝堂上來,還不是新兵蛋子一個?對了,還有林杭舟那幹閨女,叫什麼來着……“

    嘴角始終噙着淺淡笑意的中年男子插了句嘴:“程青衣。”

    趙長庚從大氅裏伸出手,豎起拇指:“老子就讀了幾年書,那閨女寫的文章,老子都看得懂,盧八象號稱詩詞歌賦直追太白,看了都讚不絕口,不輸女狀元林白魚一點沒錯。而且那閨女剛入翰林院就得了陛下召見,可那又如何?首輔是何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趙長庚擡手拍了拍蕭權的肩頭,目光深沉,“這肩上,扛的可不是大纛,是黎民百姓啊。”

    蕭權順勢攙住了他的胳膊,默然無語。

    上了年歲的趙長庚許是覺着自己有些矯情,吸了吸鼻子,又道:“當年勸你棄筆從戎,是看在你年紀小,怕走錯了道兒。如今我也不多說什麼,這官場門道你也比我門兒清,以後若有機會,莫忘了回北雍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兒。”

    沉默良久,蕭權終於開口道:“陳玄策接任兵部尚可兩說,又有一個玄甲兵聖的白起力壓一頭,如今去了青州依照眼下的局勢,結果定有變數。雖說白起不重名利,但陛下將此人視作國之刃,兵部或許會成爲此人的墊腳石。”

    趙長庚眯眼望來,“你的意思是?”

    蕭權道:“不如舉薦魯府,魯大臨。”

    趙長庚哈哈笑道:“魯鎮西的孫子跟他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悍勇有餘,智謀不足,若不赴邊關這輩子撐死也就一個小小侍郎,想執掌兵部,還得多修幾輩子道行。”

    蕭權聞言,欲言又止。

    趙長庚斂了斂笑意,輕聲道:“同爲北雍出身的林大人都表態了,我這個比他先入官場的老兵油子總不能繼續裝傻賣糊塗吧。”

    淋溼一隻袖管的中年男子沒再言語,不知是手冷,還是心涼。

    趙長庚舉目眺望見那座雄偉金鑾殿,喟嘆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吶……”

    朝會如期舉行,百官見得半月有餘未上早朝的女帝陛下,齊齊跪拜,心中安定不少。但令人詫異的是,陛下身側立着的不是從太學宮學成歸來的姜松柏,而是三公主姜歲寒。

    百官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位常年不出深宮的殿下好似不同傳言那般孱弱不堪,一身皇蟒朝服襯的年輕女子隱約有了幾分女帝當年的威嚴。

    宴上女帝並未開口,殿下靠前的官員都能瞧見陛下蒼白如雪的臉色,卻無人敢開口提及陛下龍體如何。一旁的三公主殿下儼然成了主持大局的人,有條不紊的論功行賞,只是百官已然無心歡喜,大都心不在焉。

    賞賜照舊,只是今年並無一條過江鯽魚躍龍門。

    但有資格參加朝會的官員心裏都清楚,那條深宮裏的小泥鰍,“松柏無雙歲寒平平”裏的歲寒。

    一朝化龍上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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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促就藩的那道聖旨抵達王府時,李長安已瞧見了古陽關的城頭。

    北地風雪來的早,李長安與玉龍瑤兩騎踏過沖河冰面,不必繞道,倒省去了不少麻煩。

    入關盤查時,李長安沒有刻意遮掩容貌,一頭白髮惹來守關小卒喋喋不休的盤問。玉龍瑤正要亮出王府牌子時,一個魁梧身影從城頭上一路小跑下來,對着那小卒的腦袋就是一巴掌,厲聲呵斥:“瞎了你的狗眼,王爺都認不得,滾一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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