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螢光落在男生的肩上,他站在那裏,光影交錯間,很近,又彷彿很遠。

    恍惚中,男生的身影跟心底的一個影子漸漸重合。

    *******

    第一次見到跡部景吾是在國一的開學典禮上。

    那天,因爲早上的練習驗收成果不佳,他被訓斥了一頓,直到母親氣消了纔出門。

    來到學校的時候開學典禮已經開始了,下了車之後他就急匆匆地跑向了大會堂。前一天下了場小雨,4月的風混着溼潤的氣流拍在他的臉上。

    “下面有請——”

    有隱隱約約的廣播聲傳來,他心知快到了,加快了腳步。

    “新生代表,跡部景吾君。”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大會堂前的臺階,兩級兩級地跨了上去。

    “聽好了,話說在前頭。”

    少年的聲音被話筒放大,清晰地響在整個大會堂。鶴見謙站在門外,緩了緩氣,輕輕推開了門。

    “從今天開始,本大爺就是冰帝學園的帝王!”

    大門緩緩打開,他聞言擡眼望去,卻碰上了一雙海藍色的眼睛。他一下子僵在原地,對方看着他,勾起嘴角,擡手。

    “冰帝學園擁有一流的教學環境,是要活用它還是扼殺它就有你們自己來決定。”

    “不要太縱容自己,用自己的手去抓住充實的校園生活吧!”

    少年站在臺上,立於燦爛的春光中,笑得自信又張揚。

    他一時間有些怔愣,等他反應過來,臺上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有那麼瞬間的悵然若失。

    那天下午,他在鋼琴室裏看着對方挑戰了所有的網球部正選隊員。奔跑、跳躍,少年在球場裏肆意地笑着,擊敗了他的對手。那天的夕陽是金色的,少年站在場中央,閃耀的光暈攏在他的身上,無聲地爲他加冕。

    那一刻,他清晰地認識到,他們是不同的,就像兩條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只會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直到有一天,有人敲開了他的門。門緩緩打開,光線從門外射|進來,那人站在門口,逆着光朝他一步一步走來。

    *******

    一步、兩步、三步......

    鶴見謙悄悄屏住了呼吸,心跳如雷。

    咚,

    咚,

    咚——

    踩着他的心跳,男生停在了他的面前。

    幾乎相同的身高讓他輕易地撞進了那雙海藍裏。那是一片溫柔的汪洋,揉碎的星光散落在海面浮浮沉沉,卻始終不曾消失。

    “來。”男生朝他伸出手,笑道,“我帶你去最佳觀景點。”

    指尖相碰的剎那,有電流從接觸的地方傳到了心臟,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酥麻。他低頭看着兩手相握的地方,莫名的炙熱從手心燒了起來。

    “就是這裏。”

    鶴見謙回過神,順着跡部景吾的手指看去。七顆星星聚在一塊,有隱約的星線連在中間,勾成一個完整的圖案。

    “那是天琴座。”跡部景吾鬆開了他的手,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摸出了一張手帕,鋪在了草地上,“坐吧。”

    兩人並肩坐下,鶴見謙環視了一圈,感嘆道:“我還以爲現在已經沒有螢火蟲了。”

    “這裏離城市遠,燈光少,這才剩了些吧。”

    “你是怎麼發現這裏的?”

    “偶然找到的。喜歡嗎?”

    鶴見謙抱住自己的膝蓋,眼都不眨地看着頭上的天琴座,輕聲說:“嗯,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跡部景吾頓了頓,叫他,“謙。”

    “?”

    “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當然。”鶴見謙笑道,“國一的時候,你來找我去做迎新會的開場表演,我還記得當時我特別驚訝地問你爲什麼,你說——”

    “因爲你是最合適的。”

    “因爲你是最合適的。”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鶴見謙愣了一下,身旁的人接了句。

    “——非你不可。”

    ——“除了我,還有其他更好的人選,爲什麼非得是我呢?”

    ——“因爲你是最合適的,非你不可。”

    “你還記得啊。”

    “...嗯。”

    【非你不可】,那應該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可替代的,比他更好的大有人在,資質普通、琴技普通,他不過是......

    “你很優秀,很耀眼,你站在璀璨的世界中,你屬於那片天地。”

    鶴見謙怔住,偏頭看去,正對上那片海藍的汪洋。乳白的月光繾綣地落在對方的睫毛和鼻尖,男生伸手幫他別過耳邊的髮絲,微涼的指尖擦過耳後的一塊皮膚,他的心停跳了一拍。

    男生低沉的聲音伴着溫柔的輕風響起,“從我第一次見你,我就是這樣想的。”

    *******

    跡部景吾從小生活在英國,小學也是在那邊上的。因爲家庭的關係,他學習了很多東西,樂器當然也在其中。當時他同時學幾種樂器,不過會更偏向鋼琴。

    小六那年的寒假,他的音樂老師受邀去擔任倫敦國際音樂比賽的評委,他正好有些興趣,就跟着過去看看。

    參賽的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優秀選手,琴技高超,曲風成熟。因此,當看到來自日本的同齡人上場,還是彈奏鋼琴的時候,他特別關注了一下。

    長得倒是挺精緻的。

    跡部景吾看着少年坐到鋼琴前,坐在前排的他甚至注意到對方閉上眼輕輕呼了一口氣。

    琴聲在靜寂的音樂廳中響起。

    開始是一小段輕柔的低語,在極短暫的停頓後,猝然爆發。

    跡部景吾心裏一震。

    坐在三角鋼琴前的少年身體微俯,纖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從低音滑到高音,像一路盛放的玫瑰;又從高音徐徐降落,似天邊劃落的流星。

    琴聲輕重相宜,急緩相配。快時短促不拖沓,如玉石掉落溪谷,在耳邊叮噹作響;慢則舒緩而繾綣,如月光傾泄湖面,在心裏蕩起微小的漣漪。

    在琴聲驟然停止時,有那麼幾秒,跡部景吾覺得耳邊依然有琴音縈繞,偌大的音樂廳裏安靜了幾秒,然後響起了掌聲。

    少年起身,黑色的西服剪裁得當,修飾出細長的雙腿和流暢的腰線。舞臺的燈光隨他而動。他停在了正中央,向臺下鞠躬示意。

    “跡部君,你覺得怎麼樣?”他的老師嘴角含笑問他。

    “......”跡部景吾笑了笑,“是一場華麗的演奏。”

    少年站在臺上,立於千人的掌聲中,璀璨又耀眼。

    跡部景吾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突然開口,“露西女士。”

    “怎麼了?”

    少年已經走向幕後,一直到完全看不見對方,他才收回了視線,落在那臺斯坦威鋼琴上。

    “以後,我只學鋼琴就可以了。”

    在冰帝看到鶴見謙時,他是驚喜的。特地把班級換到同一個之後,他一直在想要怎麼去搭話,只是始終沒找到機會。少年總是獨來獨往,不跟其他人有過多的交流,除了教室,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新裝修的鋼琴室,連體育課都申請了免修。

    邀請鶴見謙去做開場表演也是跡部景吾考慮了很久的。在做好萬全的準備後,他纔過去藝術樓找人。

    還沒見到人,就先聽到了鋼琴的聲音。

    是肖邦。

    他放輕了腳步,走到門口,透過門上的窗朝裏面看。

    鋼琴室裏拉着窗簾,也沒開燈,光線很暗。從門口看去,只能看到少年的背影。明明是一首輕快的曲子,琴聲卻很沉,壓得少年的脊背微曲,讓他心頭莫名一跳。

    等到一曲結束,他敲了敲門,然後打開。外面的光線被帶了進去,琴房裏亮了起來。

    裏面的人詫異地轉頭看他。

    “你的琴彈得...很好。”

    對方頓了頓,“...謝謝。”

    “鶴見君...對吧?”跡部景吾單手按在琴邊,“有興趣做晚會的開場嗎?”

    “...哈?”

    他解釋了一下。

    “所以說...學校準備開迎新會,你想讓我去開場表演?”

    跡部景吾打了個響指,“對——”

    “請允許我拒絕。”

    “爲什麼?”跡部景吾皺眉問。

    “我倒想問你,”鶴見謙只是笑了笑,“除了我,肯定還有其他更好的人選,爲什麼非得是我呢?”

    跡部景吾不假思索地說:“因爲你是最合適的,非你不可。”

    “......”黑髮少年愣住,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乾澀,“...這個理由我倒是沒想過。”

    “所以,你的回答呢?”

    鶴見謙看着黑白琴鍵沉默了許久,輕聲說,“...好。”

    他們通過這件事情熟絡了起來,跡部景吾時常去鋼琴室看他練習,鶴見謙也不時被帶去網球場看他比賽。跡部景吾發現,對方總是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盯着網球部的部員訓練,看他比賽時,眼神總是複雜的。

    迎新會很快到了,所有人就座後,臺下的燈光盡數熄滅。少年在萬衆矚目中登場演奏。

    他坐在第一排,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的人。身後有低聲的讚歎,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少年躍動的手指,順着音樂微微晃動的身體。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少年走上前謝幕,聚光燈下,少年的眼睛熠熠發光。

    本該如此,就該如此。

    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他們視線交錯。有笑意從對方的眼睛中溢出來,他摸着自己鼓動的心跳,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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