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不斷的雨給天地攏上一層朦朧的紗,淹沒了那些或黑或灰的石碑。白色的霧氣像是從地上蒸騰而起,攀着裸露的皮膚向上。潮溼的寒氣滲進肉裏,融進血裏,順着全身的經脈,再一股腦地衝迴心髒。

    小提琴拉完最後幾個音,還未在淅瀝的雨聲中消散。過了幾秒鐘後,熟悉的旋律再次響起。

    這是第幾次了?

    小奈枝子迷迷糊糊地想。她動了動有些僵硬的四肢,看着靜默了不知多久的男生,卻始終沒敢開口打擾對方。

    也許是因爲細密的雨簾,又或者是那摻合在雨聲中一直不斷重複的樂曲,他分明站在那裏,小奈枝子卻感覺男生離她很遙遠,以至於對方的身影完全融入了那片白霧中。

    她看着,看着。突然有一刻,她恍然驚覺,那道黑色的身影,多像一塊直立的碑。

    一塊冰冷的,孤獨的碑。

    *

    等到兩人終於離開時,已不知過去了多久。兩個人溼漉漉地鑽進車裏。藤原什麼都沒問,只默默地調高了空調的溫度。

    小奈枝子從車裏翻出兩條新毛巾,遞了一條給自家小少爺。

    “小少爺,擦一擦吧。”

    “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下這麼大一場雨。”藤原看了看天,“這雨看起來好幾天都不會停呢。”

    轎車緩緩啓動,駛入雨中。在他們身後,長青墓園八區66號墓碑前放着一把傘,傘下,黑色的錄音筆仍鍥而不捨地奏着那首樂曲。

    一遍又一遍。

    *

    回家簡單梳洗一番後,鶴見謙跟鶴見夫人出門前去見李斯蒂亞。一路上,兩人沒有一句交談,鶴見謙接受良好,反倒是鶴見夫人的臉色越來越沉。

    等到了地方,鶴見夫人才勉強調整了情緒,重新掛上一副優雅的笑容。

    “噢,你們來了,快請進。”李斯蒂亞打開門,笑着讓他們進去。兩個成年人寒暄了幾句,很快就到了演奏室。

    推開門,裏面坐着的人看見他們,站起身朝他們走來,嘴角微微一勾:“原來您的客人是鶴見夫人啊。”

    “……這不是跡部少爺嗎?”鶴見夫人神色一頓,隨即笑起來,“真是好久不見哪。”

    “確實是好久不見了,鶴見夫人,還有——”跡部景吾走到他們面前,然後視線轉到一旁的男生,“鶴見君。”

    他伸出手,嘴角的微笑禮貌又疏離。

    黑髮男生睫毛一顫,垂眸遮住了其他人探究的目光。

    鶴見夫人輕輕捂了下嘴,似乎很是驚訝,眼底卻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她推了推身旁的男生,“愣着幹嘛,快跟跡部少爺打個招呼。”

    男生伸手握住對方的指尖,一觸即離:“……跡部君。”

    “噢?你們認識?”李斯蒂亞看了看他們。

    鶴見謙沉默地看着對面的人,紫灰色頭髮的男生隨意點了點頭,“鶴見君之前也是冰帝的。”

    那片最溫柔的海藍色此刻變得冰冷幽邃,一眼望不到底。

    幾人一起走到座位。李斯蒂亞跟跡部景吾談笑風生,原來她跟跡部景吾的老師是好友,之前一直想跟他見面,直到今天才如願。

    “露西總是跟我提起你,”李斯蒂亞笑着說,“說你的天賦很好,只是可惜不能真正在音樂界發展。”

    “是露西女士過獎了。”男生笑着,“音樂界有很多比我優秀的年輕音樂家。”

    “說起這個,今天我邀請來的這位——QIAN,他也是一位優秀的年輕人,既然你們倆認識,要不要……切磋切磋?”

    兩個人自見面後第一次正對上視線。跡部景吾微不可查地頓了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摸了摸右眼下的淚痣,“如果鶴見君沒有意見,當然樂意奉陪。”

    黑髮男生也收回了視線:“……我也沒問題。”

    跡部景吾先坐到了鋼琴前面。他微微斂目,那滿身的貴氣便不再鋒利,反倒讓他變得鄭重了。

    擡手,落下。

    輕盈的一個和絃,就像雨滴悄然落在地上,發出“嗒”的一聲響。於是雨便淅淅瀝瀝地下了,先是細密的小雨,然後漸漸變大,以至於琴聲激越,翻騰起伏。

    窗外的雨噼裏啪啦地拍打着窗戶,像是應和着這琴聲似的。

    李斯蒂亞面上帶笑,鶴見夫人也得體地笑着,餘光不時注意着黑髮男生的神情。對方則專注地看着演奏的人,似乎並未察覺其他人的視線。

    琴聲漸漸小了,窗外的雨聲卻並未減小,反而越來越大,頗有一種趾高氣昂的氣勢,就像是在宣告所有人它的勝利。

    “不愧是露西的學生。”李斯蒂亞拍了拍掌,“我可聽了一首好曲子啊!”

    跡部景吾走過來,謝過對方的誇獎:“那麼接下來——”

    鶴見謙站起身,走向鋼琴。跡部景吾順勢坐下。

    “QIAN的演奏我聽過幾次,他的技巧非常成熟,感情也很到位,不知道這次他會彈哪首曲子呢……”

    李斯蒂亞帶着期待的眼神看向落座的男生。他沒有像平時那樣進行調整。擡手,落下,便是一個重音。溢滿胸腔的情緒隨之傾瀉而出。

    腳步聲由遠及近,越發沉重。直到走在最前的那個人一手揮開遮擋的霧氣,一副副黑色的棺木自繚繞的霧中出現,向衆人走來。

    莊重,肅穆。

    所有人都屏息而待。

    於是,哀樂奏起,慰藉生靈,告慰亡魂。

    送棺的隊伍逐漸走遠,直至最後一副棺木也消失在霧中,只剩下那沉重的腳步聲一直踏在耳邊。

    “雨滴,與葬禮。”李斯蒂亞感嘆,“真是精彩……”

    跡部景吾在男生演奏的過程中一直垂頭閉目,此刻才擡起頭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人,“鶴見君的演奏果然是精妙絕倫,觸動人心。”他站起身來:“抱歉,女士,我先出去整理一下。”

    他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走了出去。鶴見謙見狀,也站起身,只說了句“我也出去看看”,便跟在後面也出了門。

    鶴見夫人目光閃爍了一下,放下手裏的杯子:“哎呀,我差點忘了,今天帶了一餅茶過來給您的,難得跡部少爺也在這裏,我去拿來沏一壺給大家嚐嚐鮮。”

    “早就聽說鶴見夫人您喜歡喝茶,既然是您拿來的,自然是好茶。我對茶可是一竅不通,就只能麻煩您了。”

    “這怎麼能說麻煩呢。”鶴見夫人笑了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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