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種碧池行爲應該狠狠譴責,但由奈從不爲自己不在意的事情多費腦筋,於是她很平淡地點頭,像跟普通同學一樣跟同桌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帶着這母女兩個往神社裏走。

    “這裏是淨手淨面的水池,請二位拿起長柄木勺分別洗手和洗臉……完成了嗎,好的,接下來請跟我往前走去拜殿拜神……”這種話簡直要刻在由奈舌頭上了,幾乎不需要思考她就能帶着這兩位新客走完全部流程。

    同桌友美和她媽媽一看就是第一次來,媽媽好奇地環顧四周,口中讚賞着:“雖然規模很小,但東西都很乾淨啊,還有這棵櫻花樹,開得很不錯呢。”

    由奈隨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人合抱粗的櫻花樹直挺挺的,此時正是它開花的季節,一樹花苞已經開了一半,剩下的也鼓囊囊的含苞待放,粉粉嫩嫩猶如少女對情人時含羞的臉頰。

    “嗯,是呢,也不知道爲什麼,奶奶很少管這棵樹,但它就是越長越壯,花也越開越美。”

    “一定是有神之所纔會自然開出這麼美麗的櫻花。”同桌媽媽說。

    “夫人您是哪位神明大人的信徒呢?”

    “咦,看得出來嗎?我是天照大神的信女。”同桌媽媽說,“爲了讓神明大人開心,我從三年前就開始一一拜訪各個神社了。”

    “真是不可思議的虔誠啊,天照大人一定會照耀您的。”

    同桌友美看起來就對神沒那麼熱情,她的眼睛一直虛虛對着某一處,嘴脣緊閉,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來到社拜殿,同桌媽媽往善款箱裏扔了好多大額的錢,然後鞠躬,拍手,合十祈禱,再鞠躬,搖動麻繩,被擦得鋥亮的風鈴發出泠泠的響聲,接着行二禮二拍手一禮。

    同桌手忙腳亂地跟着做。

    對方是花錢來的,自然得好好招待,由奈按規矩唸了禱文,上香,祈福,然後應友美的要求帶他們去了專門放符咒和御守的房間。

    “這一種是祈福的,這一種是祈求身體健康的,這一種是……”由奈給他們一一介紹,她沒怎麼走心,因爲這裏賣出的東西錢也不歸她。

    同桌友美:“有詛咒的嗎?”

    由奈停下腳步,轉過身:“詛咒?神社不會賣那種東西的。”

    她話音未落,同桌媽媽狠狠推了女兒一把,罵了句很難聽的髒話,然後對由奈說:“對不起,竟然在神社說這麼晦氣的話。”

    同桌被推了一個踉蹌,扶住擺符咒的桌子才穩住身形。

    “沒關係,我並沒有生氣。”由奈說,“兩位還要看看別的嗎?”

    同桌媽媽要單獨去正殿參拜神像,臨走前耳提面命叫女兒不要再說晦氣噁心的話。

    她走了之後,御守屋裏就只剩下由奈和友美了。

    由奈問:“要消費嗎?”

    同桌友美說:“沒有詛咒用的符咒,我怎麼消費?”說完,她扯了扯領子,彷彿透不過氣般深深吸了口氣。

    “奶奶是個很正統的巫女,她的神社裏是不可能出現詛咒的東西的。”由奈說,然後讓開一步,露出身後的符紙和硃砂筆,“但我只是個見習巫女而已。”

    “你要給我畫詛咒的符咒嗎?”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其實,我說過的吧,這沒有意義。”由奈說,“信神並不是一件有用的事。”

    同桌友美不禁後退一步,四周看了看:“這真的是神社裏嗎?你竟然敢說這樣的話。”

    “沒什麼不敢說的。”由奈隨意瞥了她一眼,淺色虹膜中瞳孔幾乎變成細細的一條豎線,“因爲根本就沒有神。”

    ……

    第二天下午時,同桌友美又來了,不過是一個人來的,一來就要求去正殿。

    “我本來是想看看,連你這樣的人都會侍奉的神是什麼樣子。”同桌擡起頭,打量着有兩人高的神像,“但想想你根本就不信神的話,又變成,想看看被巫女欺騙的可憐神明究竟長什麼樣子。”

    由奈跪坐在供桌旁,低着頭無聊地數秒。

    同桌友美彎下膝蓋跪在神像腳下,額頭貼着手背,跪伏在地,聲音低低的:“神啊,我有罪,我向您懺悔。”

    由奈擡頭看了眼神像,確認這是神道教的而不是隔壁耶穌。

    “我……愧對我的母親。”友美說,“我愛上了我的繼父。”

    由奈從供桌旁站起來,攏了攏衣服袖子就往外走。

    友美直起上半身:“你去哪兒?”

    由奈說:“去安靜的地方。”

    “你不譴責我嗎?”友美問,“譴責我罪惡,或者嘲笑這件事情荒誕……我們剛剛吵過架吧,你不爽我不是嗎?我又沒有要你走,留下來多聽聽我的醜事啊!”

    由奈停下腳步:“我還以爲你是內向的個性呢,沒想到你也有說話不客氣的時候。”

    “對我來說,這就算不客氣了嗎。”友美自嘲一笑,“要是我說,副會長那天才叫不客氣。你竟然沒有因此討厭她,真叫我驚訝。”

    “我也沒有因此討厭你。”由奈背對着她說。

    “是嘛。”同桌友美說,“我不在乎了,我們已經鬧成這個樣子,我沒有辦法挽回局面了。所以,藉着這股無所顧忌的勁頭,我要跟你講講我的醜事,讓你爽快一下!怎麼了,連這也要拒絕我嗎?”

    由奈反問:“你的醜事,有多醜?”

    “太醜了,醜極了!”同桌攥拳狠狠捶打膝下的軟墊,“醜得令我噁心,噁心得我寢食難安!我不該跟繼父這樣的,可是愛情把那些道德和限制全燒光了,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的我,我滿身,滿身都是醜陋的痕跡。”

    由奈轉過身,好奇地問:“愛情,有那麼大的能量?”

    “愛情……愛,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愛就是一切。”

    “既然愛是一切,那你不該痛苦。”由奈說,“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跪在神腳下卻不根本不信神的女孩顫抖着伸出雙手,將一隻手的袖子慢慢擼上去,那些淡色的紅痕,櫻花般在她的身體上紛紛綻放。她看到這些痕跡,彷彿全身的氧氣都被它們抽乾了,不得不大口大口吸入溼冷的空氣,卻仍然不夠。

    說話間,友美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那,那我說錯了,愛不是一切!”她着急地說,“還有,還有別的東西我沒得到,還有好多東西我都沒得到!我,我現在最應該做的事就是跟媽媽道歉,祈求她的原諒——”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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