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剛上國中的時候,幸村和森的關係還沒有到可以讓他天天繞路送筆記的地步。更多的,他把對方當作某個遠親來看待。

    讓幸村決心想辦法維持這段關係的原因,在於那天他抓住由奈跟一羣小太妹一起抽菸。

    當時剛部活結束,他和幾個部員們一起去採購了社團活動需要的物品,然後說笑着回家,走到一半時就看見前方的路口一側飄出淡淡的煙霧,還有尖細的大笑聲。

    一聽就是女孩的聲音,用詞火辣粗鄙,在學校的學生們很少有如此做派。三人沒有在意,繼續邊走邊討論下次比賽的事情。

    路過時,幸村往裏瞥了一眼,隔着霧氣繚繞的三米,跟由奈對上視線。她外面裹着一件黑色風衣,散着頭髮,頭上扣了個紫色棒球帽,在幾個穿着暴露的太妹堆裏,半蹲着抽菸。

    見到幸村,她低下頭吐出一口煙,兩根手指夾着香菸屁股,把菸灰磕了磕。

    幸村平靜地收回目光,腳步不停,和打打鬧鬧的部員們一起離開了小巷。

    公交車到了,大家接連上車。

    幸村突然說:“我忘了要買媽媽交代的東西,你們先走吧。”

    然後獨自一人返回那個小巷。

    小太妹們已經不知影蹤,狹窄的巷子裏只有由奈一個人抿着菸頭蹲在原地,和一地香菸的殘骸。

    幸村兩指捏走她脣間的香菸扔到地上,腳尖一踩一捻,遠遠踢開,抓着她瘦弱的胳膊將整個人都提起來,四目相對,一字一頓:“不要再讓我看到。”

    “……”

    “聽到了嗎?”幸村冷冷地說,“出聲。”

    “聽到了。”

    幸村把她身上皺巴巴的校服撫平,書包拍掉塵土掛到臂彎,推了她一把。

    “回家,我看着。”

    由奈說:“我身上有味道。”

    幸村不說話。

    由奈舉起雙臂,懶懶散散地轉過身面對他,說:“請我喫冰。”

    “不。”

    “那我請你。”由奈拉過他的胳膊,“我爸爸出差了,媽媽去外婆家了。”

    “那你可以回家啊。”

    “不回。”由奈說,“我要看帥哥,我要帥哥陪我喫冰。”

    從那以後,幸村就開始天天陪她下學了。

    也因此習得技能爬牆。

    在看到森夫婦出門後,幸村按響了森家的門鈴,在確認對方聽見後,他沒有在門口等候開門,而是繞到森宅的後方,輕車熟路地爬上圍牆,跳進森家的院子裏。

    由奈來到一樓的書房,費力地打開窗戶,然後趴在窗臺上。

    由奈說:“幸運的傢伙,你又找到好時候了。”

    隔着窗欄,她把一疊筆記遞出,幸村不明所以地接過。

    氣氛不對勁,但他身處圍牆以外,身高限制,就算踮起腳尖也看不到多少東西。

    “噓——”少女豎起一根手指,抵在脣邊,沒什麼情緒,“回家吧,小英雄。

    “回家去吧。”

    森先生的控制慾漸漸失控。

    家裏,花園,門口,全被安上了價值不菲的攝像頭,撿漏的門鈴被換成了高級的視頻對話門鈴,他恨不得就連門口這條街道都要在自己的視野中。

    氣氛一天比一天緊張。甜品店前突然不見了淺色系少女的身影,她的行蹤完全改變了,被一雙手硬生生掰向了生活的另一邊。

    由奈斷斷續續地上學,沒有幸村的筆記,她的知識還是凌亂混雜的,不成體系。

    也因此,此後一年多的時間裏,幸村只偶爾在學校與由奈打過匆匆的照面,再沒有私下接觸了。

    這段時間對於國中的少年來說太長了,長到他有時想起,都會驚覺自己已經對隔壁的女孩有了陌生感。

    她在幹什麼?她在想什麼?她是不是,偶爾走到露臺晾衣服時,也會把目光在街道建築上停留片刻呢?

    作爲未成年的國中生,幸村絞盡腦汁也沒辦法再做什麼了。做不到的事情,爲了讓自己痛快一點,就只好暫時拋擲腦後。好在他的生活本就豐富多彩,網球、繪畫和學習,以及跟朋友們愉快相處,這些都讓他的時間匆匆流過。

    他已經很難想起隔壁的蛇系少女的事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人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去忙,沒誰有責任去全心全意地思念一個人。不要說現在,就是再過十年,多遙遠的未來,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

    她應該接受這一點的。

    森由奈,她就應該認清楚自己的處境,然後寬容地原諒所有離開,繼續一個人在蜘蛛網上掙扎。這樣纔好,這樣纔是好人該做的事。

    可粘液沾得她太痛了,痛覺會讓人神志不清,她早就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了。

    太痛了,痛感滋生出對另一極的渴望。尤其是在深夜。

    悶,臥室裏悶熱得像熱帶雨林,茂密寬大的葉子將外面和窗戶層層掩映,從縫隙中透出的絲絲弱光只讓人能勉強看個輪廓。潮溼的空氣將屋內的一切孔隙擠佔,由奈躺在牀上,將自己裹緊被子裏,捂了一身汗,汗液和被單黏在一起,像蜘蛛網一樣把她捆成一小條。

    由奈掙扎着從被子裏伸出一條胳膊,手指鬆鬆張開,搭在眼皮上,激烈的喘息聲和哭泣在耳邊悶響,彷彿永不停止。

    她遮着眼睛,雙腿在被子的掩蓋下緩慢摩擦,漆黑的視野欺騙了大腦,深夜除了聲音一切都安靜平和,大家都睡着了,失去生命般一動不動地待在某個地方,手腳扭在一起,不會胡亂揮舞,彰顯私人驍勇的意志。

    細細的呼吸聲從她自己嘴裏傳出來,由奈回過神,閉緊了嘴巴,只用鼻子小心呼吸。沉悶稀疏的空氣鑽進鼻腔,讓某處酸酸地癢,由奈深吸一口氣,仰起頭,腳踝重重劃過凌亂的牀,留下猙獰的痕跡。

    外面的雜音越來越大,彷彿失去了桎梏的老虎,無所顧忌地大快朵頤。由奈雙眼緊閉,重重呼出一口氣,細密的汗珠浮現在鼻尖和額頭,她歪過頭,側臉蹭了蹭柔軟的枕頭,汗漬粘上去,留下斑駁印記。

    溫度還是那樣,季節卻變了,北極熊的幼崽們已經長出了毛茸茸的外衣,稚嫩的爪子也大了不少,躲在母親柔軟的肚皮裏鑽來鑽去,聳動小黑鼻子輕嗅安穩的味道,然後在溫暖和愛護中愜意睡去。

    由奈睡着了。

    在夢裏,她聽到那些吵人的雜音停下,黑夜迴歸靜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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