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離家出走,走出一座茶葉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芥蒂
    江皓第一次敢如此正視自己的師父,盯着他的瞳孔看了將近一分鐘。

    他只覺得自己的後背一陣陣發涼,陌生感從腳底蔓延到腦核裏。

    陌生,疏離。

    張武癟了一下子,倒是把心一橫坦然道:“我知道你介意。”

    江皓不能理解,當初羅昌平怎麼對待他們的,包括張武以及小力,  還有采茶隊的人,羅昌平窮兇極惡,爲了利益不擇手段,而他曾經如此敬重的師父,竟然選擇私下跟羅昌平達成合作?

    這着實給他當頭一棒,當初被羅昌平冤屈着硬塞的債務,  他費盡了心思才還清,  如今師父就先倒戈相向了,這種所謂利益勾結,就可以飢不擇食?

    他只覺張武變得徹底讓他不認識了,往日裏那個正派無比,哪怕有一丁點道德和誠信瑕疵都容忍不了的人,經常跟他大談做人準則的人,怎麼今日就變成與羅昌平這等地痞流氓同流合污的人了?

    江皓掌心緊緊攥着,狂抑住內心奔涌而上的憤懣。

    淡淡的開口道:“明知我介意,所以跟他合作是爲了噁心我?”

    張武頭一回看到江皓對他如此不敬,但想想自己如今的行徑,內心的愧疚讓他嚅囁着嘴脣,久久都吐不出半個字。

    江皓看向他的眼裏,有着不解、憤慨、心痛、崩塌的複雜情緒。

    想起自己和羅昌平達成的合作就在近期,還來不及跟他知會一聲,便訕訕的解釋道:“衰仔,你居然這樣說我?我怎麼會爲了噁心你去跟他合作?”

    江皓輕哼了一聲,少有的帶着絲嘲諷說:“那就是爲錢了。錢可以買你的原則是嗎?”

    張武看江皓越說越離譜,面上面子兜不住,心虛壓不住,那點愧疚變成了羞愧難當的情緒,  瞬間爆發起來。

    “對,我就是爲了錢,我不像你,那麼幸運讓陳龍帶着你發財,你師父我,上有老下有小,這個病了那個讀書,我每個月能掙幾個錢?要原則,只能喫西北風!”

    張武想起老家裏那身體孱弱的兩老,還有自己的舊患殘腿時時要看病吃藥,還有快要上高中的三個孩子,一睜開眼就是錢。

    以前有采茶隊,他尚且靠着壟斷經銷掙點錢,現在被迫來了茶滘街,他來得太遲,沒有任何根基,甚至跟江皓和小力他們都比不了,  茶葉市場逐漸飽滿,競爭激烈且越趨白熱化態勢,他一個五十六七歲的老頭,  怎麼跟這羣年輕人拼呢?

    拼年老?拼資歷?在茶滘裏,最不需要的就是資歷。

    這裏要的,是圈子,是融入這個圈子。

    江皓早已度過了生存期,而他和小力、蛇仔明他們一樣,都處於完成上頓沒下頓且艱難的生存期。

    他沒有辦法像江皓那樣,即使他可以爲了尊嚴餓死,他可以,但他的父母,他的孩子不可以。

    江皓被張武的振振有詞刺激,他想起小力和牛精強幾個對他漸行漸遠,再看今日師父這般做法,他實在不懂他們來了茶滘街創業後怎麼就成了這般模樣?

    “又是這個問題,師父,你缺錢爲什麼不跟我說?”

    江皓想不通,他們爲什麼要把他拒之門外,就因爲他和陳龍合作了,他們看不慣他,覺得他背棄了他們嗎?

    張武輕笑一聲,無奈的自嘲道:“你不懂窮人的痛苦,你是茶廠的股東之一,你有那麼大的茶莊,我是你師父,我混得還不如土地,好意思去找你要錢嗎?”

    人家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但是他這個師父從來沒有給過江皓什麼實質性的幫助,現在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怎麼能舔着臉去找江皓要錢?更何況他爲了解決小北村的困境,這些年不停的給小北村打通山茶的供貨渠道,至少以前種植山茶的那幾個老茶農還能靠着這點收入過活。

    江皓做得越多,有時候反而顯得別人越無能。

    他像個戰士,而他們就像個包袱,無時無刻都要直面自己是個累贅的感覺。

    而江皓壓根感受不到這些,加之忙於茶廠和茶莊,他們這羣從小北村出來的人,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各過各的生活,最終漸行漸遠。

    之前張武看見小力和牛精強對江皓特別反感和抗拒的樣子,他一度也勸說,也想不通,但當他面臨這些難處,他忽然就懂了,江皓的存在,對他們既是鞭撻,也是無時無刻存在的警示,在告訴他們不能做任何人的包袱。

    改革開放的政策打開了,這時代成了只要會幹活或者抖機靈就能撿到錢的時代,他們不能再跟在任何人屁股後面謀生,要靠,就得背靠大樹。

    江皓有陳氏家族的照拂,可他們呢,處在茶滘街這樣尷尬得不上不下的位置,處處被羅昌平的手下爲難和收取高額的攤位費,他們不服軟,日子怎能過得下去?

    江皓聽出了張武語氣中的無奈和隱忍,他們,無論是小力還是他,牛精強還是吹水輝,都註定要跟他劃清界限了。

    即使內心再有不甘,江皓也知道張武決心已定,看他跟羅昌平相談甚歡的樣子,就覺得過往和如今跟羅昌平的對峙顯得那麼的無謂。

    難道,堅持原則和做人的道德就那麼可笑?

    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句話的確是真理啊。

    “師父,你是鐵了心跟他混是嗎?”

    江皓還是希望從他口中聽到不同的答案,他可以接受小力他們誤解和不理解他的選擇,但他接受不了師父一下子變成一個陌生至極且利益至上的人。

    張武背過身去,後背似乎在隱隱顫抖着。

    有那麼一刻,他很想跟江皓說,他有多少苦衷,他有多麼不情願,他是多麼厭惡羅昌平的嘴臉。

    可是想想耄耋之年垂垂老矣的父母,那三個對知識渴望且勤奮刻苦的孩子,那日日夜夜操持家務的妻子,他又有什麼資格爲了尊嚴而放棄更好的餬口和發展機會呢?

    “你還年輕,你不懂我。等你有了家庭,你就知道,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這世界,是利益,生存下來纔是真理。”

    一字一句如刀鋒般冰冷的鑽進江皓的耳腔裏,他只能從鼻腔發出一股無法理解的悶哼,這世界啊,實屬荒唐。

    荒唐至極啊!

    強忍着冰冷現實帶來的顫慄感,江皓艱難地挪動着雙腿,一步一步走到門口。

    “那就祝師父前程似錦,生意興隆了。”

    他沒有轉身,而是用那灌滿了沉重的鉛一般的雙腿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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