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昭從原身被淚意模糊了的視角看去，只見便宜爹爹駕着馬朝這邊疾馳而來，口中着急地喊着：“小依依——你們給我住手！”
音色不大好聽，隱隱帶着股粗糲，但音量很大，大到整個街巷都能聽得到。
包括被衆人圍困着的餘昭。
這也是餘昭進幻境以來，第一次見到便宜爹爹如此生氣的模樣。
像是在怒吼一般，生怕自己來得不夠快。
很快，便宜爹爹翻身下馬朝她而來，明明是瘦弱的身軀，此時的身影卻莫名顯得高大無比。
讓人很有安全感。
“小依依——你怎麼樣了？沒事吧？對不起，爹爹來遲了……”
便宜爹爹用力握住原身的手，說着說着，便習慣性帶上了點隱約的哭腔。
許是意識到眼前的情況，這股哭腔很快便被強硬止住了。
只是臉上神色寫滿了着急，一雙眼睛微微眯起，視線上上下下地檢查着原身有沒有受傷。
確認閨女沒事之後，便宜爹爹這才鬆了口氣，轉過身來直面這一衆百姓：“諸位在此這般逼迫於小女，是否有失體統？”
百姓前面的那個刀疤男見此再次搖起了破舊布扇，語氣幽幽：“城主大人，那威脅到全城百姓安危的洪災卦象，可是真的？”
便宜爹爹看了刀疤男一眼，抿了抿乾燥到開裂的脣，終是點了點頭。
如果說先前還有小部分人對此事存疑，那麼如今——
城主親自點頭承認，無疑給原本就心慌的百姓添了一把火。
場面立刻就控制不住地鬧了起來，哭聲此起彼伏，暗含着大量的咒罵聲，無一不是衝着這父女二人而來——
這就是便宜爹爹一心守護着的百姓。
餘昭就這麼看着，彷彿一個沒有感情的看客一般，透過原身的視角，冷冷地看着這些嘴臉是如何吐出那樣醜陋的字句。
要不是周圍的護衛們，她想，這些百姓說不定都能將父女二人給活吞了去。
便宜爹爹嚥了下口水，卻死死護在原身前面，像一座大山一般，沒有半分後退。
伸出寬厚的手掌捂住原身的耳朵，避免原身聽到那些惡毒的言語攻擊之後，他清了清嗓子，沉穩的聲音壓過那一聲聲咒罵聲：
“大家勿要激動——卦象不祥不假，但眼下已有解決的辦法。各位可先趕至靈江道和泉靈州之外的地方避難。
我唐陽羽在此給大家一個承諾，絕不會讓我們靈江道出事，此事我必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我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
“是啊是啊——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偷偷逃出城去？
如此的話，我家裏還有好些莊稼呢，若是這城保不住的話，我們一家豈不是都要喝西北風了？！”
“俺家也是哩，那麼多莊稼，要是真有洪災來，俺們一家子該怎麼活啊——”
“……”
其實現在離城還是來得及的，只是……大家都不甘心。
這本也無可厚非，畢竟人之常情嘛。
只是——他們想到的辦法，說得好聽點，就是拿原身一條本就活不長的命，來換全城諸多百姓的命。
說得難聽點，就是用原身的命，來滿足他們的私慾罷了。
餘昭扯了扯脣，不是如此的話，這些個百姓就不會在得知厄運之時，不是立刻收拾行囊離城，而是選擇第一時間來圍堵原身。
而背後操控着輿論的人，定也把百姓的這種人心猜得不離十，纔會將這厄運公之於衆。
怕是想要的就是這種結果吧……
便宜爹爹顯然也料到了百姓這樣的反應，纔會在得知消息的一瞬間趕忙駕馬回來護住原身的罷。
餘昭視線盯着便宜爹爹的臉，只見對方那雙本就不大的眼睛中滿是怎麼遮掩都遮掩不住的疲憊之意，身上甚至還沾有片路旁的綠葉。
像是剛從城外趕回來的樣子。
面對衆人的種種質疑和抱怨，便宜爹爹沒有絲毫的怯場，語氣不變：
“大家莫急——我唐陽羽在此發誓，必定以命守護好靈江道，如若有違此誓，天打五雷轟，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在這個有靈力存在的修仙世界，哪怕是毫無修爲的普通人，發下誓言的那一瞬間，都會與天道靈氣相通，形成一層牢不可破的禁錮，直至誓言完成。
違背出口誓言的人，無一例外，皆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是故三界中，少有人發誓。
更別提如此毒誓。
這便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了。
此言一出，衆人果然停止了種種質疑，也不再抱怨，而是靜靜地看着便宜爹爹，臉上甚至出現了點滿意的神情——
一雙雙陌生的眼睛彷彿在說，還行吧，你們最好說到做到。
像是什麼高高在上的神一般，站在道德的高地上，俯瞰一切。
……
城主府。
剛一回到府裏，還沒等原身回過神來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便再次被便宜爹爹敲暈了過去。
神奇的是，這回餘昭卻並沒有與原身一同失去意識。
而是與在塔源州的幻境時一樣，成了個透明的魂體。
辛欒此時也脫離了女孩懷中黑貓的軀體，化爲人形魂體，與餘昭並肩站於檐下。
像兩個看客一般。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這畢竟只是個依託記憶而生的幻境罷了……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便宜爹爹把原身敲暈，看着他是如何一字一句地吩咐下屬，要盡全力保護好原身，又是如何一步一回頭地離開城主府的……
背影帶了點蕭瑟之意，像是去赴一場不知歸期的約。
餘昭與辛欒對視一眼，擡腳便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