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秋與白妙遙遙相望,瞥見她肩處的血跡,怔愣了一瞬。

    受傷了?

    好在有靈力治癒的痕跡。

    在她身前,顧玄舟正抱着氣息全無的顧長纓,頸間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避過白妙,沈行秋走到哭到暈厥的顧玄舟身旁,指尖輕探他的氣息,修復着險些被切斷的靈脈。

    作爲霧隱一族的少主,顧玄舟天生靈脈,連沈行秋也很難說,顧長纓弒父殺母,卻不殺弟,百般愛護是爲霧隱一族的來日輝煌,還是不知真假的兄弟親情。

    可顧長纓徹徹底底地死了,死在故土的冰雪之中,他引以爲傲的疆域,隨着山移雪崩散爲飛煙,不復存在。

    白妙身側,那道虛虛的身影笑了聲。

    問邪的面容漸漸顯露,沈行秋掃視着與他相似的面容,心下不悅,磅礴的靈力砸去,問邪的身影瞬間化爲一地飛雪,消失不見。

    劍靈化形?

    靈劍認主後,若有劍靈,往往自由幻化身形相貌,適逢每任主人皆有不同。

    因此,問邪選擇化爲如此相貌,必有蹊蹺。

    望着白妙肩處的血跡,他覺得刺眼極了,彈指間少女白衣勝雪。

    感受到問邪劍歸於青蓮佩中,白妙站在風中卻不知說些什麼。

    她沒想到沈行秋來得這樣快,早到撞見顧長纓身死這一幕。

    “哥哥,你來啦。”白妙迎過去,扯出淡淡的笑容,卻不敢去拽沈行秋的衣袖。

    “設計殺顧長纓?我何時教過你借刀殺人?”沈行秋慍怒道:“跪下!”

    白妙依言跪在冰雪之中,脊背挺得很直,只覺膝蓋冰冷。

    視線之中,她只能看見沈行秋髮顫的指尖。

    他該是生氣的。可他抖什麼?

    見白妙不作解釋,沈行秋蹲下身來,指尖描摹着她的面容,沉聲道:“爲何撒謊?”

    白妙倏爾擡眸,緊緊攥着他的衣襬,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我有理由,卻不能說,你信我。”

    她仰着頭,望向沈行秋淡然的眸。

    好半響,她才聽見他的回答,沒有責怪、沒有追問。

    “你可想好如何同玄舟解釋?”

    白妙點頭,心道:想必是不用解釋的,他和我一起出的主意,選的截殺地,謀劃極地冰道的路線……

    畢竟顧玄舟親口所說:“顧長纓沒什麼弱點,我瀕危的時候,他大概會現身……”

    所以他們一進入極地,就處在顧長纓的監視之下。

    她與十六七的少年爲伍,藉機下了一盤好棋。

    瞧着白妙點頭,沈行秋指尖輕擡,她便立於他身側,而後問道:“又如何對霧隱一族解釋?顧長纓可以死,理由呢?”

    思及顧玄舟的交待,白妙重複說:“顧長纓爲奪回魂盞,與蒼漣交手,不慎死於蒼漣手下。”

    “他們會信?”

    “說的人多了,一字一句地不就編成了真相?”

    白妙看見他眉頭微皺,補充道:“顧玄舟他若想爲兄長留個名聲,便會如此說。而且他年少難以服衆,公佈真相百弊無一利。”

    聽着白妙縝密的邏輯,沈行秋眸色一暗,心中難免疑惑。

    白妙究竟在做什麼?僅爲了顧玄舟登位?不可能,此法過於激進,不是良策。

    莫不是那夢中人又爲她指了路子……

    因爲相信白妙,沈行秋動搖了。她殺的是惡人,既除邪佞,又可因此而活下去,似乎沒什麼不好。

    可是……望向即將甦醒的顧玄舟,沈行秋嚥下想問的話,側目問道:“玄舟可還好?”

    “還好,頸上傷口不深。”

    顧玄舟一怔,看見白妙微微頷首,心知一切依照計劃而行,他喃喃着,如同被遺棄的幼犬。

    “我哥想殺我,他居然想殺我!哈哈……我只是想取摧心箭,以防萬一……我哥卻覺得我想殺他,可……他居然真的想殺我!”

    一字一句都按照他們所編排的說出來。

    真話裏摻着假話,如果自己分不清,別人更是分不清。

    若非早就知道,白妙險些也要被他騙過去了……

    顧玄舟垂眸看向地上的紅纓長槍,自責道:“當時白妙擋在我身前,我哥出槍,我和她都會死,若不是問邪出手,我們……不曾護好白妙,請您責罰!”

    聞言白妙瞪大雙眼,心道:這……串通好的解釋中,可沒有這一句?

    望向跪伏在地的顧玄舟,白妙不得不續上他的話,解釋說:“顧玄舟受殘漾劍影響,而我不是顧長纓對手,絲毫沒察覺到,反應過來時,已經……”

    話說到這裏,白妙驚覺顧玄舟的城府之深,不用刻意撒謊,他們站在各自的角度上說出事實,隱瞞不想說出口的,便達到了所有目的。

    她眼瞳深眯着,望向顧玄舟,心道:若不是你出的主意,我真要信了你的鬼話。

    感受到白妙的目光,顧玄舟垂下頭,面上是少年被欺騙的茫然無措,可他心中清楚。

    實際上,他並沒有悲慟太多,自少時起,他便知曉和藹可親的兄長是仇敵,而非親人。

    大抵是從母親去世的那一日起,仇恨似星星點點的火焰,野風一吹,大火燎原。

    而顧長纓的愛護、教導,那一份親情如同墜入濃墨中的清水,除了泛出點點漣漪,再無他用。

    他是恨顧長纓的。

    顧長纓必死,即便是他兄長,可父母之仇不可不報。

    細細思索過所有的事情,顧玄舟拱手道:“還望您懲罰玄舟就好,莫要累及無辜。”

    “起來。”沈行秋一愣,竟也說不準是誰利用了誰,顧玄舟所言有漏洞。只是因爲白妙,他選擇忽視,低聲道:“遲早有這一日,只不過提前了,早些面對也好。”

    他掃了眼白妙左肩處的血花,問道:“傷勢如何?”

    回過神的顧玄舟關切道:“你傷怎麼樣?”

    “沒事。”白妙搖頭。

    顧玄舟撿起散落在地的紅纓長槍,他眼眶忽然又溼潤了。

    霧隱一族死後不留屍身,往後顧長纓將徹底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我……想回家一段時日,安葬我哥,整頓族中不平之人,恕玄舟不能隨您回宗門。”

    目視着顧玄舟遠去,沈行秋立在風中遲遲不動。

    殘漾劍劃過白妙耳側時,他便察覺到了同靈印中的魔氣異動。

    嘉勳又死乞白賴地拖住他,實在是太過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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