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笑呵呵的道:“是咱託了面子,讓劉學士來考教考教你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阻止了劉三吾行君臣禮的動作。
劉三吾幡然一驚,便很自然的起身給朱元璋行了普通尊卑長幼禮。
朱元璋隨意回禮,目光灼灼的看着朱懷:“娃子分析的有道理,你剛纔說了再分配、土地兼併兩件事。都說到點子上去了,朝廷許多官兒,都未必比你有見解!”
朱懷訕訕笑道:“老爺子您就別瞎吹了,您才深藏不漏,一句土地兼併伴隨着人口滋生,您這招子比我犀利。”
朱懷嘆口氣道:“難怪一把年紀了,皇上還依舊仰仗您老辦公,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朱懷沒瞎吹。
他剛纔確實忽略了在土地兼併出現的同時,伴隨着的是大量的人口滋生!
戰爭年代還好,人口銳減,土地即便兼併,對普通百姓影響也不大,廣袤的土地和稀少的人口,是相輔相成的。
可現在不是戰爭年代,朱老爺子發展了二十四年,國家太平了二十四年。
尋常百姓在家也沒啥娛樂活動,種完地了,除了造娃沒別的事。
娃多了,人口多了,可土地總量沒變,那人均佔有土地量始終還是在銳減的。
到最後他們實在負擔不起種地的稅收和徭役,那隻能將土地低價賣給佃戶主,如此一來,大批量佃農產生。
單單佃農產生,這是歷史所趨,威脅不到國家統治。
可問題是土地到了大財主大士紳手裏,他們是可以想盡法子逃避徭役和賦稅的。
這樣下來,國朝的稅收勢必會銳減!
聽着這爺孫之間的對話,劉三吾很自覺的閉嘴了。
他仿若看到了兩代帝王,此時正在對這個國家機器潤色上油!
若是單純論學問,劉三吾興許能頭頭是道說個三天三夜,但這謀國之事,他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
朱元璋眼中放着精光,盯着朱懷道:“你告訴咱,土地再分配到土地兼併,可有法子解決?”
“有!”
朱懷絲毫不假思索的回道。
朱元璋猛地看向朱懷!
就連一旁的劉三吾都被朱懷這種自信給震撼到了。
朱懷眯着眼道:“我不但有法子,還一定能解決當下國朝面臨的問題!”
呵呵。
朱元璋捋須,回首看着劉三吾,意思很明確,咱這大孫子,這股子自信勁,隨咱不?
“哦?你說說看。”
朱懷嘆口氣道:“但是我想,即便我說了,當今聖上也不會有膽量去做。”
這話說的,讓劉三吾心驚肉跳。
你是不瞭解你面前這個爺爺,有啥事他不敢做的?
朱元璋的胃口更是被吊的高高的,“說說看。”
朱懷整理思緒,隨後道:“無外乎就三句話。”
“清丈土地,擴大徵收!”
“統一賦役,限制苛擾!”
“計畝徵銀,官收官解!”
朱懷腦海在系統加載了史料之後,對有明一代,尤其是張居正的改革法,已然瞭解通透,此時便可以信手拈來。
單是第一條丈量土地,朱元璋就心有餘力不足。
朝廷政策下去了,可地方政府真的能執行到位嗎?
難怪這小子說,他敢說,咱未必敢做。
不過朱元璋還是來了興趣,繼續饒有興致的問道:“三個總方針提出來了,具體方案是什麼?”
朱懷道:“其一,許多田產隱匿在士紳權貴手中,朝廷不得知,只要朝廷派人下去丈量,土地一定會增加。”
“其二,國朝現在按丁徵歲,換句話說就是人頭稅,許多農家百姓,爲少納稅,不惜將男丁撫養長大,女丁以區區二十錢的銀子販賣,此類慘象屢見不鮮,何也?”
朱懷擲地有聲,仿若在替百姓家的女娃,像朝廷討個公道!
說到這裏,朱元璋有些沉默了。
面對這大孫子的質問,他明知原因卻不能回答。
劉三吾也沉默片刻,道:“因爲女丁不是勞力,而是負擔,還會添了稅收負擔。”
他想說,百姓哪裏只是販賣女娃,有狠的,直接將女娃丟棄,殺害……
這就是封建社會的殘酷!
沒有哪個王朝,是如後世電視劇拍攝的那麼美好!封建社會就是封建社會,制度改不了!
朱懷可以去抨擊,但他現在已經在這遊戲規則中,他只能去遵循。
現在他沒能力改變,只能無聲吶喊!
朱懷繼續道:“怎麼改?道理依舊很簡單!不要人頭稅,丈量完畢土地,直接攤丁入畝,收取田稅!”
田地全部丈量出來了,只要官府盯着田產,人可以藏起來,但地藏不起來!
這些地就在那裏擺着,肯定有人出來認領!
先前不是收人頭稅嗎?這些士紳和權貴何以將佃農藏起來,將其當流民從魚鱗圖冊上劃掉,以此來逃避人頭稅。
可田地就在那裏擺着,他們想不交稅,可能嗎?
決不可能!除非他們連地都不要了!
最後一條政策,朱懷不打算說了。
因爲前兩條做不到,最後一條也是白瞎。
“呵呵,都是小子胡亂說的。”
朱懷呷口茶,卻看到呆滯如化石的老黃頭和劉學士。
兩人都呆怔的望着自己,沉默了許久。
呼!
朱元璋長舒一口氣。
“痛快!”
“娃子,你這點看法,咱敢保證,縱觀滿朝文武,都沒有一人能有你這種魄力!”
不錯!不愧是咱大孫!
看問題都如此高屋建瓴!
劉三吾此時臉上卻露出了幾分擔憂,他看着朱懷,不免提醒道:“此事休與外人提,恐會招來災禍!”
劉三吾說的鄭重。
劉三吾已經喜歡上這個學生了,這孩子敢爲人先,機智果敢,擁有着強大無比的勇氣,和冠絕無雙的智慧!
可劉三吾也知道,這話若是傳出去,傳到某些既得利益階層裏面,即便你是皇孫,他們也能給你拉下來!
所以他此時是存了保護朱懷之心。
朱懷暗歎口氣,這就是儒生的弊端,他們總會思考如何保全自己,而放棄該做的事。
不過這話朱懷也沒有多說,只能悻悻然道:“學生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