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皇帝一定不會同意,恐怕就連老爺子聽了都會加以阻止。
果不其然,老爺子臉色板了起來,道:“不可!”
“商人不視生產,乃偷奸耍滑之輩,若是國家擡高商稅,不是明擺着告訴商人,國家重視商人,欲擡高商人地位?”
“此舉定會動搖國本,亂了尊卑!”
“兩廣之地的匪患,多有商人支持,足可看出這些商人之奸詐惡毒。”
朱懷不高興的道:“老爺子這是連我都罵進去了嗎?商人未必都是這些德行,只要控制的好,擡高商稅,可增加稅源和庫銀。”
朱元璋依舊堅持道:“扯淡!商人才能賺幾個錢?大明的根在農不在商!”
“老頭子我一直反對你做商籍,你不說這事兒咱都忘了,咱趕明就給你改了籍貫!”
朱懷也來了脾氣,反駁道:“商人賺不了錢?我僅僅半月之內便賺了萬兩白銀,我交納的稅收,不過勘勘十兩。”
“反觀一個老農,一年能否賺十兩白銀,一年要交納的田稅至少四兩,什麼叫捨本逐末?這就是!”
“我看皇帝就是爲了臉皮,因爲當初是他親自劃定的階級觀,他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臉,打破了他親手定下的規矩!”
“明明這麼大的利益唾手可得,你們這些人卻爲了守住那固有的小農思想,拒不打破,這是迂腐。”
朱元璋臉色陰沉的可怕,猛地站起身:“夠了!你放肆!混賬小子!”
朱懷也跟着站起來,盯着朱元璋,執拗的道:“我沒錯!是你讓我說的,說了你又生氣,我說了不要開口,你非說讓我說說,說完了你又這副德行!”
朱元璋眼眶赤紅,面色憤怒到極點,高高擡起手,可是看到這小子固執執拗的樣子,他突然又下不去手,最後悻悻然作罷,一臉落寞。
朱元璋揹着手,佝僂的身影一步步離開廳堂。
他邊走邊說道:“你當咱真看不出商人的用途。”
“咱大明剛從蒙古人手裏搶來江山,大量土地閒置,如果不定下階級觀,誰會去開荒,誰會去種地?指望那些嚐到甜頭的商賈嗎?”
“沒人種地,沒人開荒,哪有糧食喫?”
“咱皇帝是貧農出生不錯,旁人都說咱皇帝看不起商人,是因爲仇富,可咱都皇帝了,仇個啥富?”
“咱不要臉皮,咱要啥臉皮啊,只要百姓過的好,咱可以不要臉皮,可咱怕這個江山因爲人心的貪婪,最後成爲空中樓閣,華而不實……”
朱元璋搖頭嘆息,落寞的一步步走出了朱懷的宅院。
“傻孩子,咱知道你爲了咱好,可治理國家要是都能按照設想的去做,那咱該多輕鬆?”
“這個大明,會因爲咱的每一個決策,走向一個不一樣的極端,孩子,你還是不懂。”
朱元璋走了,背影盡顯蕭索。
望着老黃頭落寞的背影,朱懷突然心裏不是滋味,鼻頭一酸,連帶着眼眶有些泛紅。
朱懷性子中帶着幾分自傲,總覺得自己的眼見和見識,都高於古人一大截。
他在後世,可以噼裏啪啦的敲着鍵盤,去抨擊任何時代的弊端和漏洞。
他是穿越者,他有優越感。
可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錯了,錯的很離譜。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桎梏,拋開時代現狀,朱懷可以有一千種辦法去改變當下局面。
可現在身處在這個時代,他的那些想法,就顯得十分幼稚。
是的,擡高商稅是可以增加賦稅來源,可同時也意味着朝廷承認了商人的地位。
人心貪婪,許多眼紅的平頭百姓,會拋開本職務農跟着去經商。
反正現在土地兼併嚴重,商人地位又在擡高,那他們何樂不爲呢?
如果都這樣,大明這麼多的荒地,誰能去開荒?誰還願意老實本分的去務農種地?
這是一個封閉的農業社會,對外貿易還沒有興起,大明基本自給自足,如果擡高商人地位了,無異於自毀根基。
最起碼現在不行!
國門沒打開之前,擡高商業行不通!
朱懷腦子中加載了許多史料,從秦朝開始,直到明初,沒有哪個皇帝不是抑制商業的。
他們傻嗎?
能做到皇帝,他們真看不出商人究竟多麼撅利嗎?
不是看不出來,是看出來了,不能這麼做。
因爲社會體制在這裏擺着,大肆發展商業就是自毀長城。
至於爲什麼到明中期開始出現資本主義萌芽?因爲國門被打開了!
看着老黃頭落寞的背影,朱懷鼻頭一酸,有些自責的自言自語道:“老黃頭,我不是罵你,這次是我考慮欠妥了。”
……
朱元璋揹着手晃到了皇宮,心裏堵的慌。
他素來脾氣火爆,要是剛纔換做任何一個皇子皇孫,朱元璋早就下手了。
雖然剛纔沒下手,但他還是有些自責。
剛纔會不會嚇到孩子了?
哎。
人孩子不也是爲自己考慮和着想麼?
孩子說的對,讓他說想法是咱說的,咱幹啥要和他置氣呢?心平氣和的說教不行嗎?
這個臭小子,脾氣和老子一樣倔,有着自己的堅持和固執,但無論如何,孩子出發點都是好的。
自己都這個歲數了,爲什麼還壓不住火兒?
咱地大孫是從小讀書的好孩子,不是家裏他那些從小舞刀弄槍的粗胚叔叔們,真氣急了,自己踹兩腳就完了,今個兒怎麼還差點要動手了?
都是災情鬧的,咱心裏不痛快,大孫受了無妄之災!
剛回到奉天殿,陳洪就捧着朱允炆的《增加刊印寶鈔》奏疏給朱元璋看,朱元璋看完後火氣騰的又上來了。
伸手將奏疏甩給陳洪:“滾球!讓他好好讀書,國家大事不要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