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全天都適合垂釣,又加之現在天空泛着薄薄細雨,魚兒更容易喫鉤。
不大的雨珠結成雨幕,給應天城蒙上了一層美輪美奐的色彩。
秦淮河附近都坐着早起的釣叟,沿河青石板上還有三五個婦人拿着衣衫,揮舞着棒槌。
幾個孩提在秦淮河岸邊的青石板旁奔跑嬉鬧。
走商販卒挑着扁擔準備趕上早市。
一片屬於大明的人間煙火氣,在這裏安靜祥和的上演。
朱懷跟在朱元璋背後,聽着朱元璋和釣叟老大爺侃大山。
看着朱元璋臉上帶着最會心的笑容,朱懷莫名有些心疼。
爲什麼心疼呢?
雖然平常朱元璋都在笑,但朱懷能看出來,他平常心裏裝着的都是大明天下,都是爲國操勞,都是兢兢業業、一絲不苟。
以往他和自己的每一次相處,總歸能將話題牽扯到國事上去。
但這次沒有。
這個老頭兒,爲了國事從不懈怠,每日身體似乎都充斥在疲憊之中,唯獨今天,朱懷能感受到老頭兒前所未有的放鬆和快樂。朱元璋激動的像個孩子,指着湖中的浮漂:“老哥,上鉤咧,上鉤咧!”那釣叟老頭兒表情極爲警惕,對朱元璋低喝道:“你莫瞎咋呼!”說完,老頭猛地一蹬魚鉤,“嚯!大傢伙!”
釣叟老頭急忙站起身,指揮朱元璋道:“老弟,快幫我抄網!”朱元璋大咧咧的捋着袖籠:“好咧!”
那嫺熟的手法,讓朱懷看了都微微有些詫異,這老爺子,就沒啥是不會的!
漁網下水,少頃之後,一天三五斤重的大鯉魚就浮上水面。“好傢伙!夠大的!”朱元璋嘖嘖驚歎。
朱懷也笑着對釣叟老頭道:“老爺子今天回去能喫頓好的咯。”那老頭嘆口氣:“哎。”
朱元璋白了一眼釣叟老頭,沒好氣的道:“這麼大鯉魚不好?你裝啥呢裝!”
那老頭和朱元璋年歲差不多大,落寞唏噓道:“咱重孫子出來咯,家裏孫媳婦兒正是擠奶的年紀,鯉魚不成,要鯽魚餵奶纔好!”釣叟老頭雖然落寞唏噓,但說到重孫子的時候,那笑容,都快從臉頰流到屁股勾咯。
朱元璋咯噔愣住了,微微哼了一句,興趣索然,便背手離去。
朱懷不解的跟上去,“老爺子咋了剛纔還挺開心的,怎麼說急眼就急眼”
朱元璋呵呵道:“你看那孫子美的,還重孫子,他孃的,咱沒有是不是看不起誰呢?”擦!
朱懷突然感受朱元璋的灼灼目光,他知道了,老爺子這是嫉妒了!
這兩可愛的老頭……朱懷有些哭笑不得,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啥。
朱元璋哼道:“你給咱努力點,差不多婚事辦了,咱看趙家閨女就容易生養~~!”
說着,朱元璋幽幽一嘆:“娃兒,咱抗不了幾年咯,你可得在咱閉眼前,讓咱看看重孫子啥樣的。”朱懷鼻頭有些酸。
看着朱元璋佝僂的背影,佈滿褶子的眼角,被歲月風乾刮過的消瘦面龐,朱懷心裏挺不是滋味。
是啊,老頭六十多了,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幾年
從第一次朱元璋給了自己重活的機會,到朱懷簽到系統,眨眼過去快兩年了。
兩年時間,爺孫兩大部分都是溫暖的,偶爾也有矛盾,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事。
兩人一樣,一樣的倔強,一樣的執拗,一樣的心有大志向!
兩人又有些不一樣,朱懷充滿朝氣,對國家大事往往喜歡朝革新的角度去想。
朱元璋略微有些謹慎,抱着守大明江山,讓大明穩步發展。
在這個醫療匱乏的年代,一個傷風感冒,或許都能要了人的命,朱懷沒有什麼逆天的醫術,他不是萬能的。
他也留不住時間,留不住生命,他也需要面對老爺子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樣子。
這麼想着,朱懷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老爺子不要瞎想那麼多,您一定長命百歲。”朱元璋哈哈大笑:“你他媽就給咱扯淡吧!”兩人沿着秦淮河沿街一路溜達。
朱元璋時不時會停下來問東問西,譬如米價如何,譬如油鹽醬醋賣的貴不貴,譬如有沒有啥需要官府改善的地方
朱元璋平易近人,和尋常鄰家老頭沒任何區別,被問道的百姓也不會藏着掖着,都會趁着沒生意的時候和老頭兒閒扯幾句。
世事洞明皆學問。老爺子一言一行中,總能體現出豐富的治國經驗和人生哲理。
朱懷則像尋常不諳世事的乖孫一樣陪着老爺子,仔細的把老爺子的見解和道理記在心中。
說話間,兩人來到趙檀兒宅院附近。
宅院不錯,看着挺大氣,聽說是皇帝老爺子親自賞賜的。
宅院前來來往往的客人很多。
大都是趙家老爺請的同僚和官吏。
朱懷和老爺子湊熱鬧的拿着請帖進去。
宅院中央,趙思禮正在接待着一羣官吏。“趙大人恭喜恭喜!恭喜喬遷大喜!”“呀!通武男何須客氣,不要客氣!”
趙思禮四十歲的年紀,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看上去健碩的很。
他身前的則是通武男劉通,看其年紀和趙思禮差不多大。
朱元璋笑呵呵的道:“通武男劉通是周德興的外甥,在元末誅元戰役中殺過敵軍,因公論賞,皇上老爺子給他封了個上元縣男的爵位。”明朝爵位等級按照公侯伯子男劃分,這縣男的爵位自是最低的。
朱懷了然的點頭。
對這個不入流的縣男,朱元璋瞭解的也不多,反正也是無關重要的人物,也就不給朱懷仔細介紹他了。
站在通武男劉通身後的翩翩公子則是他的嫡長子劉子期。
劉子期也是個文質彬彬的少年,據說在洪武二十四年,也就是今年的秋闈中,高中了舉人。
“見過趙伯父,伯父身子可還好?”劉子期恭敬的給趙思禮行禮。
趙思禮哈哈大笑:“老劉,你家娃子不錯不錯!一表人才,據說還考中舉人啦”通武男劉通臉上帶着幾分驕傲:“可不是才高中舉人老爺!”
“咱們老一輩的啊,出息就這麼大,以後還是看孩子自己,他有本事,那就使勁躁,沒本事咱也不管不問,都隨他!”“不過咱孩子有出息,讀書用功努力,給咱爭口氣。”
趙思禮笑着道:“々可不是麼老劉你好福氣吶!”
劉通看着趙思禮,突然問道:“聽說你家女娃還沒嫁人?咋?有想法沒”
趙檀兒和朱懷的婚事,是老爺子親點撮合的,只不過還沒對外公佈,沒人知道趙檀兒現在什麼情況。
趙思禮更加不清楚,他都不知道這事兒能不能成,不過皇帝既然點了,他當然不能拒絕。聞言他尷尬的笑笑:“已經在物色了在物色了,哈哈。”
朱元璋聽着有些不滿:“這個狗東西,什麼叫在物色啦趙家閨女都賜給你了,誰敢搶不成?”
朱懷訕訕一笑:“好啦老爺子,莫要氣,畢竟皇上老爺子也就這麼隨口一說嘛,人家心裏也沒底,無礙無礙!”“呵!你不着急人家都要搶你媳婦兒啦!”
朱懷自信道:“搶不過去,老爺們這點自信還有的。”
朱元璋又是一陣大笑:“老子就喜歡你這股子吹牛逼的勁!”朱懷:“……”
說話間,不遠處的通武男劉通便對身後兒子道:“子期,你愣着幹啥去上點禮,風光點知道嗎”
劉子期笑着道:“好呢爹!”
朱元璋對朱懷道:“咱們也過去上禮吧。”“好的老爺子!”
上禮的桌子前,是個老學究在統計。
朱懷和朱元璋走過去,恰好和劉子期碰面。
(李嗎的)劉子期笑吟吟的看着爺孫兩,恭敬的道:“您老先請”朱元璋翻白眼:“不知上多少。”
朱懷也不知道該上多少才合適,他問劉子期道:“兄弟你打算上多少禮啊”
劉子期擡頭笑笑:“莫和我比,我劉家和趙家的關係匪淺,上的禮自然多,這麼說罷……”他生出五個手指,示意最少五兩白銀。朱懷蹙眉:“五十兩”噗!
劉子期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我說五兩,五兩啊!
你特麼,你家錢不當錢是嗎五十兩那可是一個縣令一年的俸祿啦!
朱元璋不滿的看着朱懷:“小家子氣!人家都嘲笑你了,人那是五十兩嗎那是五百兩壇!”五百兩……
這老頭比這小子還特麼狠啊!
你兩有毒吧!
這祖孫兩,這是缺德了吧!
哪兒有這麼上禮的!
操!
正在劉子期胡思亂想的時候,朱懷點頭:“哦,五百兩……也不是不行。”“成,兄弟你先上吧,我們跟你!”他對劉子期眨眨眼,目光很純潔。
朱懷真以爲對方要上五百兩,畢竟多少是個舉人,家裏又是縣男,這點錢應該看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