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越來越寒。
朱元璋隨意披着衣衫,認真的翻着奏疏。
這種場景,在自家書房曾經上演,只不過位~置對調了。
那時候是朱懷在批,老爺-子在指導。
這次是老爺子親自批奏疏,朱懷則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他有些恍惚,尤其看到朱元璋那一絲不苟的樣子,更多了幾分敬畏之感。
老爺子尋常就一個可愛的老頭,可這批起奏疏來,那一顰一動極其認真的樣子,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勢!
朱懷突然有些好奇。
皇帝批奏疏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會不會旁邊有幾個小宮女伺候着,時不時端着一些果盤走來,又時不時給皇帝研磨之類的
朱懷心思飄了很遠。
朱元璋頭也沒擡,對朱懷道:“別分心,好生看,好好學!”啊?
這老頭兒眼有些尖啊,自己走神都能看出來
朱懷彷彿回到後世被老師抓典型的樣子,尷尬的笑笑。“火燎旺點,你這樣趴着看,不是把眼睛看壞了嗎”朱元璋開口教育。
朱懷不知道怎麼撩火,朱元璋微微伸個懶腰,站起身拿着長長的銅針,在粗粗的蠟燭上挑撥着。“一個國家就好比這蠟燭,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餘的廢物去掉。”朱元璋邊剔除蠟燭上的雜質,邊對朱懷道。朱懷若有所思,點頭道:“在理!”
“老爺子,你看過皇帝批奏疏嗎”朱懷突然其想的問道。朱元璋不解的看着朱懷:“怎麼”
朱懷有些嚮往道:“我在想,皇帝批閱奏疏,是不是旁邊太監啊、宮女啊,都在一旁伺候着,夏天扇風,冬天撩火……”“就頗有那種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味道在?”“嘖嘖,想起來就舒坦!”
朱元璋氣笑了,沒好氣的罵道:“屁!”
他走到不遠處,端着溫好的開水,衝了一壺蜂蜜茶,遞給朱懷。朱懷趕緊接過來:“謝謝老爺子。”
朱元璋揮揮手,然後道:“咱告訴你,就算皇帝批奏疏,也是不允許人來看的。”
“這是國家大事,不容一點點馬虎,旁邊多個人,只能讓你分心,要那麼多人伺候幹啥”“咱皇帝不是那嬌貴之人,還啥醉臥美人膝,你扯犢子呢!”
“選擇享受權力的同時,就要盡該盡的義務,皇帝沒你想的那麼快活。”朱懷噢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
兩人閒聊了一會,朱元璋便又坐在太師椅上,繼續開始批閱。
朱懷精神震了震,認真的看着朱元璋批奏疏。
這是一封戶部的奏疏,上面記錄了工部上半年的開支。
朱元璋有些踟躇的停下筆,眉宇微蹙。
“咱記得,去年工部上半年的支出不過七十多萬兩白銀……”
朱懷定睛望去,工部這半年的開支,已經高達一百萬兩之巨,難怪朱元璋有些踟躇不定。朱懷試探着道:“壽州府災後建設,會不會在這上面耗費太多”
朱元璋搖頭:“就算壽州府大面積受災,建房屋才幾個錢哪至於多開支三十萬兩”片刻之後,朱元璋臉色冷了下來。“會不會有人在貪污”
工部是最容易貪污腐敗的衙門,他們接觸了國家大部分的工程建設,這裏面最容易出貓膩。朱懷道:“那就查”
朱元璋嘆口氣:“一個工部,是大明十四個布政司所有財政匯聚上來的。”“布政司下面還有州府。”
“想要查,談何容易,都察院就那麼多人,讓他們用一年時間,也不可能將州府縣各地的財政查明白啊!”從去年開始,朱元璋就隱約覺得賬簿有些不對,可他始終沒有頭緒,也不知道該如何排查。朱懷思考片刻,對朱元璋道:“有沒有各州府賬簿?隨便拿個過來就成。”朱元璋看着朱懷:“你要篩查這個量可太大了,而且很難排查!”
那些密密麻麻的賬簿,即便強如朱元璋,看的都有些頭疼,每一頁的數據,更是多不勝數,想查,怎麼查
朱元璋攤開手:“許多賬簿,戶部都封存了,這麼晚了,戶部也不可能送過來。”“不過就算給你小子,你又怎可能一夜之間摸查清楚?”
朱懷想了想,對朱元璋道:“我觀察過很多數據,總結過一個規律可以查出假賬。”哦?
朱元璋陡然來了興趣:“說說看,啥規律這麼厲害,看一眼就行?”朱懷道:“本福特……額,老爺子姑且可以將它當成查假規律。”
一堆從實際生活得出的數據中,以一爲首位數字的數的出現概率約爲總數的三成,接近直覺得出之期望值/9的倍。推廣來說,越大的數,以它爲首幾位的數出現的概率就越低。它可用於檢查各種數據是否有造假。
這是朱懷後世學到的一種叫本福特法則的定律。
朱懷組織語言,儘量用通俗易懂的話告訴老爺子。
朱元璋瞪大眼睛:“你意思是,首位數,不是平均出現在賬簿之中,而是首位越大,出現的可能就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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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懷點頭:“大抵是這個樣子,反正您老現在也沒有具體的方向,且試試看。”朱元璋點頭:“成,省的了。”
朱元璋搖頭笑笑,怎麼都覺得這事邪乎的很。
要是真看兩眼賬簿的首位數便能查出造假,那這還不逆天了呀?
世上的道理,哪有這麼簡單?
不過咱大孫也一番好意,咱也不打擊他了。
夜色漸漸深了。
外面狂風大作。
案牘前的燈光忽明忽暗,不知什麼時候,朱懷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朱元璋將外衫脫下來,給朱懷披上,自顧自又開始批奏疏。
雖然現在他六十三了,可很多日子,朱元璋批奏疏都能到凌晨,然而第二天還依舊很早就能起牀。
他是一個十分自律的帝王,儘管六十三,還依舊如此!
不知何時,外面已經泛起魚腩白。
朱元璋這一夜只是微微眯了一會兒。
他拍拍朱懷肩膀。
朱懷支支吾吾的道:“嗯……啊……幹啥啊……唔。”
朱元璋哭笑不得,“起來洗把臉,天亮了,該回去了,不然咱要被罵了。”聽到這,朱懷瞬間清醒!
“這麼快就天亮啦?!”
他揉揉眼,朱元璋呵呵笑着,伸出帶着老繭的大手,將朱懷眼角的眼屎給擦去。“是啊,日子就是這麼快,眨眼一夜就過了。”朱元璋感慨。
朱懷看着案牘上那原本堆砌如山高的奏疏,此時已經整齊的擺放在一起。
“呀!老爺子你該不會一夜沒睡吧?”朱懷有些心疼。朱元璋道:“睡了一兩個時辰。”
“您老這麼拼命做什麼?要休息好才成!”朱懷心疼道。“呵呵,知道了,成了,洗把臉,自己回去。”朱懷點頭:“好!”
朱懷洗漱一番,揮手和朱元璋告別:“老爺子你要是困,就在睡一會兒。”“知道了,去吧。”朱懷點頭。
來時的路他記得,很快就順着長廊走到武定門前。
剛出武定門,不遠處,傅友文正趁早趕皇宮盤賬,然後,他頓時立在原地,身子頓時僵住了。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不遠處那翩翩少年郎,傅友文臉色霎時間頓變!“擦!”
他眼珠子都凸出來了。
這不是朱懷嗎
他怎麼……怎麼能進皇城
不……不對!
怕不是老爺子帶進來來的?
我丟!
這這這……
傅友文身子定在原地,嘴脣一張一合,如鯁在喉,竟不知該說什麼!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