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菲心裏一輕,問他要了定位後,直奔伍強的工作地點。
他和老八正在一棟大樓的背面,相繼從剛纔裴菲見過的那輛貨車裏往大樓通道里運一箱箱的貨品。
看起來十分正常的樣子。
除了跟車的男人表情有些不善——男人懶散地靠着車道旁的欄杆,嘴巴里嚼着什麼,並不幫他們的忙。尖刀般的目光在裴菲、伍強和老八之間一眼一眼地回梭。
他的身份信息居然對裴菲沒有任何展示,裴菲的注意力也在兩位同伴身上,無暇分出精力和時間去破解男人的後臺。
伍強搬着幾件標註什麼罐頭的箱子,齜牙咧嘴,似乎東西很重,而他身上安裝的那些義體,根本幫不上一點忙。
但看到裴菲,他立刻熱情地笑起來,說:“等等,馬上就搬完!你有什麼要問的,可以問!”
裴菲見他倆乾的還真是搬運工作,放心不少,點點頭:“你們從幾點幹到幾點?”
老八經過,喘得連不成聲,勉強朝她笑笑,繼續鑽進貨廂裏去挪箱子。
伍強抱着四箱貨,表示“聽到”,先憋着氣進大樓去了。過了一陣出來,空手經過她面前時,才笑嘻嘻說:“中午12點開始,結束時間不定,主要看活多不多,大概就是現在。怎麼樣,可以睡懶覺,還不賴吧?”
監工的男人又分別溜了他們一眼,裴菲心裏不安,也覺得他們的工作實在不算多好。
但伍強樂呵呵地,她也只能含混點點頭。
趁他又搬了四箱經過她,她快快地說:“我知道書生的下落了,也找人幫忙打聽莉莉絲。我有一個想法,等明天我回來,找你們休息的時間段,再跟你們商量。”
伍強憋着一股勁,還朝她笑着說:“ok!那你趕緊回去休息!回見!”
他進了大樓,出來的老八聽到這句尾巴,也喘着氣跟她道別。
裴菲心繫這些朋友們的遭遇,但眼下好像能做的也沒了。欣慰的是,伍強和老八幹着辛苦,但也算正常的工作。
她放下心,環視一圈後,點了切換。
大概就因爲這一剎那的放心,聽到車後方傳來的一點異響,她沒有注意。下一瞬,她已經切進了系統衣帽間,開始甦醒。
而事實上,那點響動,是伍強在那棟大樓的庫房裏放下他那四箱貨物時,因爲乏力而一時手滑,導致它們撞擊到地面的聲音。
四隻紙箱裏的罐頭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嘩啦”磕碰。
他及時穩住了,心想這點失誤應該沒什麼大礙。
想着,卻下意識望向庫房牆邊袖手站着的另一個監工。然而,沒等他的目光落到那頭,卻意外看到那監工已經站到他面前。
慘白的燈光下,這名監工一臉陰沉地看了一眼那摞貨物。
伍強:“嘿……”
他想賠笑說,嘿,頭兒,東西沒事。
然而,話未出口,就見眼前的男人朝他擡起一條腿,猛地踹到他胸口。
伍強不清楚自己是先起飛、再感到劇痛,還是反過來。
但他清楚地聽到一聲“啪!”,骨頭折斷的聲音,來自胸口。然後他整個人像毫無重量的風箏,急速後飛。
黑暗像潮水一般湮沒他的神志前,他感到錐心的劇痛,撞懵的腦殼,暈眩欲吐的噁心,以及一句低沉殘忍的“狗東西”,好像還有老八嚇傻的眼神……
裴菲重新在燈光雪亮的機房清醒。
不久後,她隨着湛園的接駁機懸停在她家窗口。感應百葉窗全部打開,窗口趴着眼睛溼漉漉的阿黃。
它拼命地站起,猛搖尾巴,朝她喘氣。
在接駁機ai無數聲跟它商量“騰點兒地方”的請求後,它才勉強退到牆邊,等着裴菲出來。
接駁機的透明艙罩打開,裴菲嗆咳幾聲。
慈愛區的空氣,原來真的這麼刺激!
不過,家裏有一條鮮活的生命等着她,如此熱情地迎接她,讓她在經歷了那麼多的賽博際遇後,仍迅速感到溫暖和快樂。
接駁機離開後,在狹小的空間內,裴菲跟阿黃擁抱,擼它的腦袋、脖頸和腰背,抓着它的爪子玩鬧好一會兒,纔拿出她從湛園帶回來的禮物——那一大盒鮮果,以及晚上分配的餐盒。
裴菲:“阿黃,你看這是什麼……咦?”
她忽然發現,家裏多了一隻碩大的包裹。
大概有一個立方米那麼大,外觀低調,幾乎跟她的門一個顏色。慈愛區的傍晚,暮色深重,格子屋裏遵循城市規定也沒有特別明亮的照明,導致她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它。
裴菲揉着阿黃暖烘烘的腦門,問:“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有人能直接把東西塞到她家裏?
阿黃倒不如她緊張,它在使勁跳起身,往裴菲懷裏蹭。在她問出這個問題時,立刻轉了方向,興奮地往箱子上刨。兩條後腿支着,前爪亢奮地拍着箱頂,似乎在向她強調:“這是好東西!”
狐疑中,耳機裏提醒:“您有來自湛園的電話,請問是否接聽?”
裴菲:“接聽。”
接着,一個兼顧了溫柔有禮和冷淡高傲的聲音傳進耳朵:“裴小姐您好,我是湛園的海薇。”
裴菲:“噢,您好!”
海薇一句廢話都沒有,像個設置精良的ai,向她慢慢闡述了她家這隻箱子的來歷:“我們請租房管理局的工作人員開了您的家門,請放心,除了放置那箱物資,您的東西,我們什麼都沒動……”
她解釋,這是一箱湛氏自制的禮品,是湛氏員工和合作夥伴的福利。
“‘天堂實驗’是我們目前最重視的項目,所有參與者都有我們的相應回饋。照顧各位這個月的生活,是我們的分內之事。所以您不要覺得不安。以後有其他需求也可以隨時跟我,或其他工作人員提。”
到最後,她甚至撂出“如果很不喜歡,不願接受的話,請把它丟進公共回收箱即可”這種話。
裴菲跟她溝通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等她客客氣氣跟海薇掛斷電話,卻覺得,自己好像被單向輸出了。被一個強勢富有的對象,輸出了物資上的援助。
遲疑中,她用指紋按到箱子的鎖件。只聽“嘀”地一聲,嚴密的外包箱體在她眼前,像被火焰燎過的塑料薄膜般靜默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