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琳娜閉上雙眼,做了一個深呼吸,沉聲道:“我知道了……少爺,抱歉,浪費您的時間了,請跟我來,我帶您遊覽領土。”
她儘可能保持平靜,但聲音還是在顫抖。
阿瑞爾能看到她的眼圈居然紅了,閃爍的淚花被死死鎖在眼眶裏。
等等……賽琳娜不是義體人?
怪不得,剛纔還在想一個女僕爲什麼有錢用擬態塗層,原來她根本就不是義體人。
那賽琳娜的母親……更不可能是義體人。
“荒唐,人命關天,我怎麼可能還有心思欣賞風景?”
阿瑞爾揉了揉賽琳娜的腦袋,心生一計。
“帶我去找你的母親。”
賽琳娜一愣,驚愕地看向阿瑞爾:“不……少爺,這實在是……”
“賽琳娜,這是命令。”
就連另一名女僕都震驚了,她怎麼也想不到哈里斯老爺的兒子居然這麼關心僕人……
還是說,他別有用心?
兩個女孩對視一眼,只好帶着阿瑞爾離開了城堡似的建築,進入了市區。
這座城市的每一處都被枯槁塞滿,建築上滿是鏽蝕的痕跡,在陽光下泛起一層昏黃。
破舊的街道坑坑窪窪,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的生機。
偶爾走過幾個路人,也沒有一個是人形。
那些人要麼腿部被改造成了履帶車,要麼雙臂被改造成了機械臂,更有甚者連腦袋都沒有,就是一個單純的工具。
忽然間,阿瑞爾理解了“工程義體人”的概念。
在星際法裏,把人類改造成工程義體人是非常惡劣的做法,始作俑者應該被處以極刑!
穿大街越小巷,每看到一處殘敗的場景,阿瑞爾就覺得心臟上被釘了一枚釘子。
這是人間嗎?
這是地獄吧?
“少爺,前面就是了。”賽琳娜低下頭,似乎很怕阿瑞爾會看到她的表情,“請容忍我先去打掃一下,免得髒了您的眼睛。”
“不、不必。”
其實阿瑞爾說得有點心虛。
道路盡頭的房子……根本稱不上是房子,充其量就是用幾塊鐵板堆起來的帳篷。
“房子”沒有門,而是在東側開了個能讓人進出的方形口子,能一眼看到室內。
家徒四壁……不,家徒三壁。
不足十平米的房間裏幾乎什麼都沒有,只有角落散落着一些廢棄零件。
南側杵着的大概是張桌子,但桌子腿長短不一,必須用零件墊齊才能堪堪立住。
桌面上只有一臺破舊的收音機,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嗯?
賽琳娜的母親在哪兒?
賽琳娜悄悄攥了攥拳頭,走到桌子面前:“媽媽……您能聽到我嗎?”
阿瑞爾又環視一週,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難道她的媽媽開了非常強大的擬態?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另一個女僕:“你叫什麼?”
少女一愣,連忙說道:“我是妮絲。”
“妮絲,賽琳娜的母親在哪兒?”他小聲問道。
妮絲像是有點難堪,悄悄地指了指桌面上的收音機。
阿瑞爾疑惑地看過去,發現賽琳娜居然抱起了收音機,小聲地說着什麼。
“媽媽……您能聽到我嗎?媽媽……”
隨着她的呼喚,收音機艱難地動了動,傳出一陣刺耳的噪音。
“賽琳娜……是你嗎?”
收音機的聲音很刺耳,像是被人用砂紙摩擦過的磁帶,聲音裏還摻雜了一些意義不明的雜音。
“是我,媽媽……”賽琳娜的聲音變小了,淚珠落在桌面上,染上幾分灰塵。
“等……等等!你的母親……?”阿瑞爾感覺整個人都快裂開了。
妮絲小聲說道:“賽琳娜的母親爲了湊足給賽琳娜安裝義體的錢,把自己改造成了工程機械,靠每天播報新聞賺取報酬……但她太老了,已經沒有適配的零件可以更換了。”
阿瑞爾覺得全身的機械纖維都快崩斷了,難以名狀的恐懼猛地灌進大腦,像是一塊海綿,堵住了他的思維和呼吸。
窒息感像是病毒一樣瀰漫在身體各處,他怎麼也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人類把自己改造成工程機械?
爲什麼?怎麼會……
他原本以爲賽琳娜的母親就是普通的人類,這樣的話就可以通過更換部分義體活下去。
但賽琳娜的母親居然把自己改造成了收音機,要想活下去,只能再更換一個新的義體。
他再看看這件根本稱不上房子的家,意識到賽琳娜母女倆恐怕連做義體改造手術的錢都湊不出來,就更別提購買義體了。
但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是。
“喂喂喂!這間狗窩怎麼還沒拆!真礙眼。”
“就是,老東西就該進垃圾回收站!”
嘈雜的吵鬧聲從房間外傳來,用的是很劣質的聲卡,聲音尖銳含糊,還帶着令人不悅的傲慢和蠻橫。
三個義體人站在門外,他們的上半身只能看到大致的骨骼結構,所有內臟都用簡單的機械結構代替。
下半身是圓柱狀的,看起來像是橋墩。
大概是……壓路機工程義體人?
妮絲的表情立刻變得慌張起來,下意識地往阿瑞爾的方向躲了躲。
但她還是被那些人看到了。
“哎呦!好漂亮的姑娘!這是……是哈里斯老爺的僕人吧?”
爲首的人狠狠撞在鋼板上,把本就破舊的房間撞散。
阿瑞爾眼疾手快,揮臂盪開鋼板,隨着一陣巨響,整座房子徹底倒塌。
賽琳娜抱緊了收音機母親,臉色蒼白淚眼汪汪,驚恐地看着三個不速之客。
妮絲很快就反應過來,她橫身站在阿瑞爾身前,柳眉倒豎:“放肆!這位是哈里斯老爺的兒子,阿瑞爾先生!”
那三個人愣了一下,旋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刺耳笑聲。
“哈哈哈哈哈——”爲首的人拍了拍胸口,笑得很誇張,“我馬德大爺在伯爵的領土上活了三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聽說伯爵大人有孩子哈哈哈哈!蠢貨!你嚇唬誰呢!”
“你們……!”
妮絲剛想說下去,就被阿瑞爾擡手攔住了。
阿瑞爾皺着眉,上前兩步:“你們是誰。”
馬德拍了拍胸口,驕傲地說道:“我是這條街道的管轄者馬德大爺!”
“我是馬野大爺!”右側的人說。
“我是馬奧大爺!”左側的人說。
阿瑞爾冷笑一聲:“我猜,你們出生時,大腦肯定和臍帶一起被剪掉了,不然也不會有這麼蠢的名字。”
“混賬小子!找死嗎!”
馬德怒吼一聲,龐大的下半身稍微揚起,衝着阿瑞爾狠狠砸了過去。
阿瑞爾推開妮絲,試着擋了一下,卻發現那“橋墩”沉重得離譜!
這東西居然是實心的,直徑在兩米左右,至少有一噸重!
阿瑞爾甚至聽到了自己胳膊上的義體發出了吱吱呀呀的慘叫聲,趕忙一閃身退開。
“橋墩”拍在地上,揚起一片灰塵,嗆得妮絲和賽琳娜一陣咳嗽。
“少爺!”
賽琳娜尖叫一聲,卻又沒法放下懷裏的母親,只能躲在遠處,驚慌失措地看着一切。
妮絲驚愕得說不出話,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會把下人推開,自己衝上前的“貴族”……
阿瑞爾剛站穩,就覺得視野忽然暗了下來,巨大的影子忽然籠罩住了腦袋——
馬野和馬奧不知何時繞到了他的兩側,擡起了龐大的“橋墩”,徑直朝着他的腦袋壓了下去!
鈀腦的運算速率拔升到極限,阿瑞爾猛地後仰,從夾縫間退了出去。
他摔在地上,剛要站起來,重振旗鼓的馬德再一次衝了上來,把一噸重的壓路機狠狠地拍在他的腿上——
“啊——!”
痛覺系統第一時間反饋了下半身被壓扁的劇痛,疼痛像是猛獸一樣,瞬間吞噬掉了他的理智。
阿瑞爾哀嚎起來,只能看到一串串電弧從壓路機和地面的夾縫中竄出來。
“關閉痛覺反饋。”
伊頓終端立刻關閉了阿瑞爾的痛覺,這是自動防禦機制,防止阿瑞爾的大腦被劇痛逼瘋。
“呦呵,很不錯的義體嘛!”
馬德在雙腿上又碾了碾,笑容變得更加誇張。
“再把你的上半身壓扁,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馬德嘶吼着,再一次揚起了身下的壓路機。
“少爺!”
賽琳娜驚叫一聲,想也不想就把收音機塞到了妮絲懷裏,閃身跑到阿瑞爾身前,以羸弱的肉身去對抗一噸重的實心金屬——
不,不不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阿瑞爾快要窒息了。
肯定有哪裏出錯了……這個世界爲什麼會這樣?
神明啊,倘若你真的存在,請告訴我爲什麼會誕生於此處?
倘若你注視着我,請告訴我,如何才能對抗這荒誕的現實?
阿瑞爾咬緊了牙關,大腦在急速的運算中變得滾燙。
異樣的力量忽然涌出,比恐懼更快淌入全身——
“警告,監測到依莫忒能源異常波動,疑似爲序力。”
高天之上,宇宙魔方之中,伊頓終端在男人腦中如此說道。